九月開學時,幼兒園的滑梯被重新漆過,紅得刺眼
我躲在媽媽身后,手指緊緊攥著她的衣角
“好好聽老師話”媽媽的聲音很輕,輕得像隨時會斷掉
她放下我的手轉身離開,步子邁得又快又急
我站在教室門口,看著其他小朋友撲進彼此的懷抱
那些笑聲太亮了,亮得讓我睜不開眼
“你來啦”
小林站在我面前,裙子上繡著小雛菊
她瘦了點,眼睛顯得更大
我想笑,嘴角卻像掛了鉛塊
她拉著我往沙坑走,那里新添了鏟子和水桶
“我姐姐說……”她突然停住,小心地看我,“你媽媽生小妹妹了”
我點點頭,抓起一把沙子看它們從指縫流走
“我爸爸病了”這句話自己跑了出來
沙坑那邊有幾個孩子在爭搶鏟子,聲音尖銳地像貓
小林安靜地等著,手指在沙子上畫圈
“他打人”我更小聲地說,“比以前還兇”
沙子漏完了,手心空蕩蕩的
小林突然抓住我的手,她的掌心有汗,溫溫熱熱
“你還可以來我家”她急急地說,“我姐姐說隨時都可以”
我抽回手,指甲里塞滿沙粒
“不能去了”
“為什么”
“爸爸會發(fā)現(xiàn)的”
這句話像咒語,讓我們都沉默了
老師搖鈴召集大家做游戲,是丟手絹
我跑得很慢,總是最先被抓住
輪到我丟時,我把手絹悄悄放在小林身后
她像小鹿一樣跳起來追我,辮子在風中飛揚
抓住我時她小聲說:“我在窗邊放盆花,你想來的時候就看看花”
那天回家時,我看見小林家的窗臺
那盆小小的茉莉開得正香,白得像雪
爸爸坐在沙發(fā)上,妹妹在他懷里哭鬧
他居然在輕輕拍她的背,動作生疏卻溫柔
看見我,他的臉立刻沉下來
“愣著干什么,做飯去”
媽媽在廚房切菜,刀落在砧板上,一聲比一聲重
我溜進廚房幫她洗菜,水很涼
“和小林玩了?”媽媽突然問
我僵住了,水龍頭嘩嘩地響
“少和她家來往”媽媽把菜刀剁進砧板,“那兩個姐姐……不正常”
菜葉在水盆里慢慢沉下去,像溺死的蝴蝶
晚上我夢見沙坑變得好大,我在里面一直跑一直跑
小林在對面喊我,聲音被風吹散
醒來時枕頭是濕的,窗外那盆茉莉在月光下靜靜開著
第二天在幼兒園,小林給我看她姐姐織的新手套
“給你也織了一雙”她悄悄塞給我
毛線是溫暖的黃色,像秋天的銀杏葉
我把手套藏進書包最深處,像藏起一個罪證
放學時爸爸居然來接我,他站在幼兒園門口,頭發(fā)亂糟糟的,衣服皺巴巴的
很多家長都在看他,竊竊私語
“那是誰啊”“怎么這個樣子”
小林跟在我身后,小聲說了句“叔叔好”
爸爸瞇起眼睛打量她,又看看我
“快走”他粗魯?shù)刈н^我的書包,“變態(tài),別帶壞我女兒”
我回頭看向小林,她站在原地,手指絞著裙擺
那盆茉莉在她身后的窗臺上,小小的白花在風里抖
就像我們再也回不去的,三歲時的那個秋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