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拉那拉氏和烏雅氏連宗這種大事,覺羅氏當(dāng)然和柔則說過。
雖然皇帝親自統(tǒng)領(lǐng)的“上三旗”之一,地位尊貴的滿洲正黃旗烏拉那拉氏是怎么和滿洲正黃旗包衣出身的烏雅氏連宗的……
柔則也不知道,也想不通。
自幼,覺羅氏便將她帶在身邊,即便是處理家務(wù)、接見下屬仆婦時,也常常抱著她,不避諱讓她聽這些。
有時興致來了,還會指著宗譜或是來往禮單,用她能理解的話,細(xì)細(xì)地說與她聽。
從滿、蒙、漢八旗的尊卑排序,到包衣八旗與主子之間那剪不斷理還亂、既是奴仆又似家人的微妙關(guān)系,再到京城里各個大家族之間盤根錯節(jié)的姻親脈絡(luò)……
因此,她清楚地知道滿軍旗與包衣旗之間那道不可逾越的鴻溝。
所以……烏雅氏是怎么和烏拉那拉氏連宗的?
這方世界的皇帝就是這么色令智昏嗎?
這讓柔則想到了她之前經(jīng)歷的那個小世界了,為了捧宸貴妃那個出生卑微的蠢貨,那個傻逼皇帝居然還想卸磨殺驢,廢了她的后位和她的家族。
可笑。
章佳嬤嬤見小主子那漂亮的眉頭輕輕蹙起,便知她對這“連宗”的舊事只是一知半解,心下頓時了然。
她臉上的神色愈發(fā)柔和,如同化開的溫蜜,耐心解釋道:“格格有所不知,若往前朝、往咱們還沒入關(guān)那會兒推,烏雅氏與咱們?yōu)趵抢系淖嫦?,倒真算得上是同枝連氣,說得上是一家人呢……”
她話音未落,柔則便抬起小臉,那雙清澈的眸子里帶著點被勾起的好奇,又夾雜著一絲不容置疑,用那把奶聲奶氣嗓音道:
“嬤嬤坐下說?!?/p>
簡單的幾個字,卻讓章佳嬤嬤心頭一暖,只覺得小主子雖年紀(jì)小,卻已懂得體恤下人。
她口中連聲說著“不敢”,身子卻依言在炕沿下首的繡墩上側(cè)身坐了,姿態(tài)依舊恭敬,卻也更添了幾分親近。
“好叫格格知曉,若論起老祖宗的情分,兩家倒也算得上是一家。只是這樹大分枝,族人各自發(fā)展,到如今,門第自然是有了差別。”
說著說著她話鋒一轉(zhuǎn),聲音里帶上了一絲恰到好處的感嘆。
“可這烏雅氏一族,近些年確是走了大運,有了大福氣。他們家里,出了一位在宮里十分受寵的德妃娘娘。”
“這位娘娘更是極為爭氣,承寵多年,圣眷不衰,尤其于康熙十九年時,為皇上誕下了六阿哥。六阿哥聰慧伶俐,極得萬歲爺?shù)膶檺?,母憑子貴,德妃娘娘的地位也就愈發(fā)穩(wěn)固尊崇?!?/p>
“正是因著這份殊榮,”章佳嬤嬤的聲音壓低了些,帶著一種鄭重,“皇上才特施恩典,準(zhǔn)允烏雅氏與咱們?yōu)趵抢现匦逻B了宗。這既是給德妃娘娘和六阿哥的臉面,也是咱們府上的榮光。”
想起六阿哥出生后的盛寵,哪怕是章佳嬤嬤這等老人,也不由得咂舌。
胤祚……這么好的名字,這么大的福氣,
若是六阿哥能立住,那年紀(jì)……倒是與咱們大格格正相當(dāng)呢。
想著想著章佳嬤嬤迅速斂去臉上的唏噓,重新掛上溫和的笑意。
她見小主子聽得專注,便又緩聲繼續(xù)分說:“既然連了宗,論起輩分來,咱們老爺便算是德妃娘娘的族兄,福晉自然就是娘娘的嫂子了,是正經(jīng)的姻親?!?/p>
她說著,臉上也帶出幾分與有榮焉的光彩。
“今日福晉便是依著這層關(guān)系,早早遞了牌子,進(jìn)宮覲見德妃娘娘去了。娘娘在宮里雖尊貴,能有娘家人時常進(jìn)宮說話,也是份慰藉不是?”
“更不必說的是,前些日子剛過了六阿哥的周年祭。福晉心善,念著娘娘在宮里,有些傷心事無處排解,只怕是悲痛傷身?!?/p>
“正是因此,福晉才特意與阿靈阿大人府上的夫人相約了一道,今日一同進(jìn)宮。既是覲見,更是想著能寬慰娘娘一二,讓她知道,宮外還有我們這些族人親戚惦念著她、心疼著她呢。”
柔則聽得眼睛都亮了起來,方才那點無精打采瞬間被拋到了九霄云外。
她微微直起身子,小手托住下巴,一雙清澈的眸子里閃爍著毫不掩飾的趣味,像是一只終于發(fā)現(xiàn)了毛線球的小貓。
對她而言,這可比那些之乎者也的蒙學(xué)、或是規(guī)行矩步的儀態(tài)教導(dǎo)有意思多了!這里面有權(quán)力,有親情,有算計,還有那福薄早夭的皇子……種種因素交織在一起,簡直是一出活生生的人間悲喜劇。
只可惜,她如今這五歲的小小身軀,活動范圍被牢牢限制在這四方院落里,連正院的門都難得出,更別提去親眼見識外面那更廣闊、更精彩的世界了。
一天天的,除了學(xué)那些枯燥的東西,能從身邊人口中聽到這般有意思的“故事”,實在是太少,太珍貴了。
于是,她看向章佳嬤嬤的眼神里,不由得帶上了幾分催促,奶聲奶氣地吩咐:
“嬤嬤,再細(xì)說說?!?/p>
章佳嬤嬤哪里知道,自家小主子正把這關(guān)乎家族前程的緊要事當(dāng)戲文聽著解悶?zāi)亍?/p>
她只見柔則難得露出這般感興趣的模樣,心里只覺得欣慰,想著小主子雖年幼,卻已開始留心這些人情往來、家族脈絡(luò),實在是聰慧早熟。
她心下歡喜,解說得便愈發(fā)仔細(xì):
“好叫格格知曉,這阿靈阿大人府上,與咱們府上也是幾輩子的交情了。他家的老夫人,與咱們老太太是手帕交,如今的阿靈阿夫人,與咱們也是一家人……”
“這阿靈阿夫人,論起娘家來,正是宮里德妃娘娘一母所出的嫡親妹子?!?/p>
“如此一來,論起連宗后的輩分,她自然也算是咱們老爺?shù)淖迕昧?。這親上加親的,關(guān)系自然比別家更顯緊密?!?/p>
柔則聽得眼眸晶亮,她不由得微微直起身子,用那把細(xì)聲細(xì)氣的奶音,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好奇與惋惜說道:
“那我倒是……還未見過兩位姑母了?!?/p>
章佳嬤嬤見她這小模樣,心軟得一塌糊涂,連忙笑著安慰道:
“格格還年幼呢,福晉怎舍得您輕易出門?且德妃娘娘身在宮闈,阿靈阿夫人也是誥命在身,各有各的忙碌。待格格再長大些,學(xué)好了規(guī)矩,自有大把的機會與兩位姑母,還有許多長輩們親香呢。這往后的日子長著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