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沒亮透，沈清辭就被春桃從床上挖了起來。梳妝打扮，穿上厚重的王妃品級禮服，戴上沉甸甸的珠翠頭面，一套流程下來，她覺得脖子都快被壓斷了。

蕭景珩早已在外間等候。他同樣穿著親王朝服，玄色為底，金線繡蟒，更襯得他身形挺拔，氣質(zhì)冷冽。見她出來，他只淡淡掃了一眼，便轉(zhuǎn)身朝外走去：“走吧。”

馬車?yán)?，氣氛沉悶得讓人喘不過氣。沈清辭端正地坐著，眼觀鼻，鼻觀心，盡量縮小自己的存在感。蕭景珩則閉目養(yǎng)神，一路上一個(gè)字都沒說。

直到馬車駛進(jìn)宮門，在長長的甬道上前行時(shí)，他才忽然睜開眼，目光銳利地看向她：“記住本王昨晚的話。尤其是皇后，她若問起你與陸家的舊事，一概推說不知，或直接往本王身上推?！?/p>

沈清辭心頭一凜，連忙點(diǎn)頭：“我記住了?！?/p>

先要去慈寧宮拜見太后。

踏入慈寧宮正殿，一股淡淡的檀香味撲面而來。殿內(nèi)陳設(shè)古樸雅致，不似中宮那般奢華。一位穿著暗紫色宮裝、鬢發(fā)如銀的老婦人正端坐在主位上，手里捻著一串佛珠。她面容慈和，眼神卻透著一股歷經(jīng)歲月的通透，正是蕭景珩的生母，當(dāng)今太后。

見到他們進(jìn)來，太后臉上露出了真切的笑意。

“兒臣臣媳給母后請安，母后萬福金安?！眱扇艘蓝Y跪拜。

“快起來，快起來?！碧舐曇魷睾停抗饴湓谏蚯遛o身上，帶著毫不掩飾的打量和些許好奇，“這就是清辭吧？抬起頭來讓哀家瞧瞧?！?/p>

沈清辭依言抬頭，盡量讓自己的目光顯得恭順柔和。

太后仔細(xì)端詳了她片刻，笑著對蕭景珩說：“嗯，是個(gè)標(biāo)致齊整的孩子，看著也沉穩(wěn)。景珩，你是個(gè)有福氣的?！?/p>

蕭景珩站在一旁，神色依舊平淡，只微微頷首：“母后過獎(jiǎng)了?！?/p>

太后又轉(zhuǎn)向沈清辭，語氣更加和藹：“好孩子，以后就是一家人了。景珩這孩子，性子是冷了些，話也少，但心地是好的。你多擔(dān)待些，好好跟他過日子?！?/p>

這番話，說得懇切，像是尋常人家母親對兒媳的叮囑。沈清辭心里有些意外，前世她與太后接觸極少，印象模糊，沒想到是這樣一位慈祥的老人。她連忙躬身：“臣媳謹(jǐn)記母后教誨，定當(dāng)盡心侍奉王爺?！?/p>

太后滿意地點(diǎn)點(diǎn)頭，賜了座，又閑話家常般問了她幾句家中父母可好、在王府住得是否習(xí)慣等話。沈清辭都小心地一一作答，氣氛倒也融洽。

坐了一盞茶的功夫，蕭景珩便起身道：“母后，兒臣還需帶她去坤寧宮給皇后娘娘請安?！?/p>

太后臉上掠過一絲極淡的、難以察覺的陰霾，但很快又恢復(fù)如常，擺擺手：“去吧，規(guī)矩不能廢。清辭，日后得了閑，常來哀家這里坐坐?！?/p>

“是，臣媳謝母后?！鄙蚯遛o再次行禮告退。

退出慈寧宮，往坤寧宮走的路上，沈清辭忍不住偷偷瞄了蕭景珩一眼。太后的態(tài)度，似乎暗示著這宮里的水，比她想的還要深。

坤寧宮的氣氛與慈寧宮截然不同。

殿內(nèi)金碧輝煌，熏香濃郁?；屎蟠┲鼽S色鳳袍，端坐在上首，容貌美艷，保養(yǎng)得宜，只是那雙微微上挑的鳳眼里，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審視。

行禮問安后，皇后并未立刻讓他們起身，目光如同帶著實(shí)質(zhì)，在沈清辭身上來回掃了幾遍，才慢悠悠地開口：“喲，這就是靖王新娶的王妃？果然生得一副好模樣，難怪能讓我們靖王點(diǎn)頭答應(yīng)這樁婚事。”

這話聽著是夸贊，實(shí)則綿里藏針，暗指沈清辭是靠美色，而蕭景珩是被迫應(yīng)下婚事。

沈清辭垂著眼，沒作聲。

蕭景珩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聲音平淡地接過話：“皇后娘娘說笑了?；槭履烁富蕷J定，兒臣與王妃自當(dāng)謹(jǐn)遵圣意?！?/p>

皇后笑了笑，端起茶盞，用杯蓋輕輕撥著浮沫，狀似無意地問沈清辭：“說起來，沈王妃娘家與已故的陸老將軍府上，似乎是世交？聽聞你與陸家那位公子，曾是青梅竹馬？”

來了！沈清辭心中一緊，果然問到了這里。她感覺到身側(cè)蕭景珩的氣息瞬間冷了幾分。

她依著之前蕭景珩的囑咐，低著頭，聲音不大卻清晰：“回皇后娘娘，家父與陸老將軍確有同僚之誼。至于陸公子，不過是年少時(shí)見過幾面，并無深交。如今臣媳既已嫁入王府，心中唯有王爺一人，往日種種，皆如過眼云煙，不敢再提?！?/p>

這番回答，既撇清了關(guān)系，又表了忠心。

皇后似乎沒料到她會(huì)回答得如此滴水不漏，撥弄茶盞的手頓了一下，鳳眼微瞇，又瞥向蕭景珩：“看來靖王這位王妃，倒是個(gè)明白人。只是可惜了陸家公子，一片癡心，如今也不知落魄到何處去了?！?/p>

這話已是明顯的挑撥和試探。

蕭景珩抬起眼，目光平靜無波地看向皇后，語氣卻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冷硬：“皇后娘娘母儀天下，當(dāng)以國事為念。區(qū)區(qū)一個(gè)罪臣之后的去向，不勞娘娘掛心。若娘娘沒有其他教誨，兒臣與王妃便告退了?！?/p>

他直接堵住了皇后后面所有可能的話，語氣甚至算得上頂撞。

皇后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握著杯蓋的手指微微收緊，但終究沒再說什么，只冷冷道：“既然如此，那便退下吧?！?/p>

走出坤寧宮，沈清辭才感覺后背出了一層細(xì)汗。剛才那一刻，蕭景珩身上散發(fā)出的壓迫感，連她都感到心驚。

回府的馬車上，依舊沉默。

直到馬車在王府門前停穩(wěn)，蕭景珩率先下車，卻沒有立刻離開，而是站在車邊，等她下來。

沈清辭扶著他的手走下馬車，正想抽回手，他卻并未松開，反而就著這個(gè)姿勢，牽著她往府里走。

他的手心溫?zé)岣稍?，力道不輕不重，卻讓她無法掙脫。王府下人們見到王爺牽著王妃的手回府，都面露驚異，紛紛低頭避讓。

沈清辭心跳得有些亂，不明白他這又是什么意思。是做給下人看的？還是……

他牽著她，一路無言，直接走到了她的院門口，才松開手。

“今日……”他看著她，目光深沉，似乎想說什么，但最終只化作一句，“做得不算差。回去歇著吧。”

說完，他便轉(zhuǎn)身，徑直朝著書房的方向去了。

沈清辭站在院門口，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回廊盡頭，又低頭看了看自己剛才被他牽過的手，腕間似乎還殘留著他的溫度。

這一天的進(jìn)宮，像打了一場硬仗。太后看似慈祥卻暗藏深意，皇后咄咄逼人，而蕭景珩……他今日在宮中的維護(hù)，和此刻這莫名其妙的舉動(dòng)，讓她原本清晰的“劃清界限”的計(jì)劃，再次變得一團(tuán)模糊。

他到底，想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