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浸透了墨的棉絮，一點點壓下來。青石巷坐在辦公桌前，指尖反復摩挲著那枚刻著“硯”字的銀質(zhì)袖扣。證物袋的邊緣被他捏得發(fā)皺，雪松精油的氣息仿佛能穿透塑料，絲絲縷縷鉆進鼻腔。

小李抱著一摞文件進來，見他對著袖扣出神，忍不住道：“青隊，這袖扣的主人查到了，登記在沈硯之名下。但他的賬戶流水干凈得過分，最近半年除了幾筆畫廊的贊助費，幾乎沒別的大額交易?！?/p>

青石巷抬眼：“畫廊贊助費？”

“就是你妹妹那個‘觀心畫廊’，”小李翻著文件，“三個月前轉(zhuǎn)了五十萬，備注是‘藝術(shù)支持’?！?/p>

五十萬。青石雨從未跟他提過。

他捏緊袖扣，指骨泛白。沈硯之這步棋，走得比他想的更隱蔽。以贊助為名接近小雨，再將那份所謂的“名單”藏進畫框，既合理又不易引人懷疑?？赡侨耗茉趥}庫動槍的亡命徒，怎么會知道名單在畫廊？

墻上的時鐘指向七點半。青石巷起身，將配槍別在腰后，外面套了件深色外套。他沒告訴任何人今晚的行動——沈硯之的警告并非無的放矢，對方能在倉庫布下重兵，說明警隊里或許有內(nèi)鬼。

夜風帶著初秋的涼意，卷著落葉掃過街角。青石巷沒開車，步行穿過三條街，在約定的暗巷口停下。巷子里堆著廢棄的紙箱，野貓被腳步聲驚得竄上圍墻，綠幽幽的眼睛在暗處亮了一下。

“比我想的準時。”沈硯之的聲音從巷子深處傳來。

青石巷摸向腰間的槍，緩步走進去。沈硯之靠在斑駁的磚墻上，指間夾著支煙，火光在昏暗中明明滅滅。他換了件黑色沖鋒衣，少了白日里的慵懶，多了幾分凌厲。

“名單到底是什么？”青石巷開門見山。

沈硯之彈了彈煙灰，火星落在地上，瞬間被風吹滅?！叭昵澳銚v毀的那個販毒網(wǎng)絡，漏了條大魚?！彼曇魤旱煤艿停澳侨爽F(xiàn)在洗白了身份，成了市里有名的企業(yè)家。那份名單，是他當年用毒品換通關(guān)節(jié)的證據(jù)，里面還有幾個……你意想不到的名字?！?/p>

青石巷心頭一震。三年前的案子是他親手了結(jié)的，主犯伏法時他確認過所有線索，怎么會漏網(wǎng)？

“不可能，”他皺眉，“所有涉案人員都已歸案?！?/p>

“是嗎？”沈硯之輕笑一聲，往前走了兩步，“那你想想，當年你帶隊突襲時，為什么會提前暴露位置？為什么主犯手里會有你的行動路線圖？”

這些問題像淬了毒的針，猛地扎進青石巷的記憶。三年前那場行動，明明計劃得天衣無縫，卻在最后一刻遭遇伏擊，三名隊員犧牲。他一直以為是自己部署失誤，午夜夢回時總被愧疚啃噬——難道……

“內(nèi)鬼就在警隊里。”沈硯之的聲音帶著寒意，“而名單上，就有他的名字?！?/p>

青石巷的呼吸頓住了。他想起局長看他時復雜的眼神，想起某個老同事在案發(fā)后突然調(diào)去了后勤……無數(shù)被忽略的細節(jié)在腦海里翻騰，織成一張令人窒息的網(wǎng)。

就在這時，巷口傳來輕微的響動。不是風聲，是鞋底碾過碎石的聲音。

沈硯之的眼神驟然銳利，猛地拽住青石巷的胳膊，將他往旁邊一拉。幾乎是同時，“咻”的一聲，子彈擦著青石巷的肩頭飛過，釘進身后的磚墻上，濺起一片塵土。

“有人！”青石巷迅速拔槍，轉(zhuǎn)身對準巷口。

昏暗中，三個黑影舉著槍沖了進來，槍口的火光在巷子里炸開。沈硯之不知何時摸出把短刀，反手擲出，只聽一聲悶哼，最前面的黑影捂著喉嚨倒下了。

“走！”沈硯之拽著青石巷往巷子深處跑。

兩人在廢棄紙箱間穿梭，子彈嗖嗖地從耳邊飛過。青石巷回身開了兩槍，逼退追來的人，余光瞥見沈硯之的手臂被流彈擦傷，深色沖鋒衣瞬間洇開一片暗紅。

“你受傷了！”

“別廢話！”沈硯之低吼，拉著他拐進一個狹窄的側(cè)巷。這里堆滿了垃圾，散發(fā)著酸腐的氣味，盡頭是扇銹跡斑斑的鐵門。他從口袋里摸出根鐵絲，三兩下就撬開了鎖。

鐵門“哐當”一聲被推開，兩人跌跌撞撞沖了出去，身后的槍聲漸漸遠了。

外面是片荒廢的工地，月光透過腳手架的縫隙灑下來，在地上投下交錯的影子。沈硯之靠在水泥柱上喘氣，捂著傷口的手全是血。

青石巷立刻撕下外套下擺，按住他的傷口：“忍著點。”

布料摩擦傷口帶來刺痛，沈硯之卻沒哼一聲，只是盯著他。月光落在青石巷緊繃的側(cè)臉，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陰影，和三年前在火場里，他背著自己往外沖時的模樣重疊在一起。

“為什么幫我？”青石巷的聲音有些啞。他一直以為沈硯之接近自己，是為了報復當年的抓捕——畢竟，是他親手把沈硯之送進了看守所，雖然最后因為證據(jù)不足，對方只待了半個月。

沈硯之扯了扯嘴角，想笑，卻牽扯到傷口，疼得皺起眉：“欠你的。”

三年前那場火，是沈硯之放的，為了銷毀走私的證據(jù)?？勺詈箨P(guān)頭，他卻沖進火場，把被橫梁砸傷腿的青石巷拖了出來。自己因此被燒到手臂，還留了案底。

“那火是我放的，”沈硯之低聲說，“但名單上的人，也想讓你死在里面?！?/p>

青石巷的動作頓住了。

原來從三年前開始，他們就被卷進了同一張網(wǎng)里。他以為的正邪對立，不過是別人棋盤上的兩顆棋子。

沈硯之突然抓住他的手腕，眼神亮得驚人：“青石巷，現(xiàn)在我們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了。要么一起把名單拿出來，揪出內(nèi)鬼和那條大魚；要么……一起死。”

遠處傳來警笛聲，大概是剛才的槍聲驚動了巡邏隊。青石巷看著沈硯之滲血的傷口，又想起畫廊里妹妹清澈的眼睛，緩緩點了點頭。

月光下，兩只交握的手，一只屬于警察，一只沾過灰色地帶的塵埃。命運的齒輪，在這一刻重新咬合，發(fā)出沉悶而決絕的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