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遲來的真相

整理外婆的老房子花了沈知意整整一周的時間。每天清晨，她都會帶著口罩和手套，從閣樓到地下室，一點點清理著堆積的雜物。舊家具上的灰塵厚得能埋住手指，外婆的衣服疊得整整齊齊，放在衣柜最深處，還帶著淡淡的樟腦丸味道。每翻到一件舊物，就能勾起一段回憶，有溫馨，有傷感，更多的是物是人非的悵然。

這一周里，她幾乎每天都能在巷口撞見江尋。有時是清晨，他剛打開修車鋪的卷閘門，正彎腰掃地；有時是午后，他坐在鋪門口的小板凳上抽煙，目光望著巷深處，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有時是傍晚，他送走最后一個顧客，正在收拾工具。他的視線總是會不經(jīng)意地落在她的房門上，停留幾秒，然后迅速移開，像是在刻意回避，又像是帶著某種難以言說的牽掛。

兩人之間沒有過多的交流，最多只是擦肩而過時，彼此點一下頭，算是打過招呼。那種熟悉的默契還在，卻被一層厚厚的隔閡包裹著，誰也不敢輕易捅破。沈知意知道，自己心里還有怨，還有不甘，還有七年未散的執(zhí)念；而江尋眼里的冷漠，像一道無形的墻，將所有人都擋在外面。

雨停的那天傍晚，夕陽終于掙脫了云層的束縛，灑下溫暖的光芒，給灰蒙蒙的老巷鍍上了一層柔和的暖黃色。沈知意抱著一堆舊書和雜志，準備送到巷口的廢品收購站賣掉。這些書大多是她學生時代的課本和課外讀物，還有一些外婆收藏的舊雜志，堆在角落里占地方，留著也沒什么用處。

走到巷口時，她又看到了江尋。他靠在修車鋪的門框上，手里夾著一支未點燃的煙，指尖輕輕摩挲著煙身，眼神有些放空。看到沈知意抱著書過來，他的目光動了動，從她懷里的書上掃過，然后開口，聲音很輕，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試探：“那些書，扔了可惜?！?/p>

沈知意腳步一頓，抬頭看向他。

“我那鋪子缺個書架，要是不嫌棄，能不能留給我？”他補充道，眼神里帶著一絲緊張，像是怕被拒絕。

沈知意愣了愣，隨即點了點頭。這些書對她來說，早已沒有了實用價值，與其當廢品賣掉，不如留給需要的人，更何況，這個人是江尋。

江尋快步走過來，伸出手接過她懷里的書。他的動作很輕，怕不小心把書弄散。兩人的指尖不經(jīng)意地碰到了一起，沈知意像被燙到一樣，猛地縮回了手。江尋的動作也頓了一下，指尖的溫度似乎還留在皮膚上，帶著淡淡的機油味，卻異常清晰。

他抱著書，轉(zhuǎn)身走進修車鋪，沈知意猶豫了一下，也跟著走了進去。修車鋪不大，靠墻的貨架上擺滿了各種零件和工具，地上放著幾輛待修的自行車和電動車，空氣中彌漫著機油和金屬的味道。角落里堆著一些雜物，顯得有些凌亂，卻透著生活的煙火氣。

江尋把書放在角落的空地上，轉(zhuǎn)身從飲水機里接了一杯熱水，遞到沈知意面前：“喝點水吧?！?/p>

沈知意接過水杯，溫熱的觸感從指尖傳到心底，驅(qū)散了些許涼意。她捧著水杯，站在原地，看著江尋的背影，心里的疑惑和委屈像潮水一樣涌上來，再也忍不住了。

就在這時，江尋突然開口，聲音低沉而沙啞，帶著濃濃的愧疚：“當年的事，對不起?！?/p>

沈知意的身體一僵，握著水杯的手微微顫抖起來。

“我知道，這三個字彌補不了什么，七年的時間，太多的錯過和遺憾，不是一句對不起就能抵消的?！彼D(zhuǎn)過身，頭埋得很低，額發(fā)遮住了眼睛，看不清表情，“但我還是想告訴你真相，不想讓你一輩子都活在疑惑里?！?/p>

沈知意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聽著，心臟像被揪緊了一樣，疼得厲害。

“當年高考結(jié)束后，我爸突然回來了?！苯瓕ぞ従忛_口，聲音里帶著壓抑的痛苦，“他這些年一直在外面賭博，欠了一屁股的巨債。那些催債的人找上門來，砸了我們家的東西，揚言要是不還錢，就毀了我和我媽。我媽嚇得整天以淚洗面，精神幾近崩潰?！?/p>

“我走投無路，只能去找遠房的一個親戚求助。他在南方開了一家小工廠，答應幫我還債，但條件是我必須去他的工廠打工，至少干五年。我沒有選擇，只能答應?！?/p>

“我不敢告訴你，也不能告訴你?！彼痤^，眼里滿是紅血絲，充滿了痛苦和掙扎，“我怕你跟著我吃苦，怕那些催債的人找到你，傷害你；我怕你爸媽不同意，覺得我是個累贅，耽誤你的前途；我更怕，我給不了你承諾的未來，讓你跟著我一起陷入絕境?！?/p>

“我想，等我還清了債務，穩(wěn)定下來，就回來找你。我以為五年很快，可沒想到，這一等，就是七年?！彼穆曇暨煅柿耍斑@七年里，我每天都在想你，想這條老巷，想巷尾的老槐樹，想我們曾經(jīng)約定的一切?？晌覜]有資格聯(lián)系你，只能拼命干活，拼命賺錢，盼著有一天能光明正大地站在你面前?！?/p>

說完，他轉(zhuǎn)身從抽屜里拿出一個褪色的藍色筆記本，遞到沈知意面前。筆記本的封面已經(jīng)磨損得厲害，邊角都卷了起來，顯然被人反復翻閱過。“這是我給你寫的信，沒敢寄出去，每天都寫，寫了整整三年?！?/p>

沈知意接過筆記本，指尖輕輕拂過磨損的封面，心里五味雜陳。她翻開第一頁，里面的字跡從青澀稚嫩，漸漸變得成熟有力，每一頁都寫滿了密密麻麻的文字。有他打工時的艱辛，每天要工作十幾個小時，累得倒頭就睡；有他對她的思念，看到相似的背影，聽到熟悉的名字，都會想起她；有他對未來的期盼，盼著早日還清債務，盼著早日回到老巷，盼著能再次見到她。

字里行間，滿是隱忍的深情和刻骨的思念，還有生活的艱辛和不易。沈知意的眼淚再也控制不住，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砸在紙頁上，暈開了墨跡。七年的委屈，七年的怨恨，七年的執(zhí)念，在這一刻，似乎都有了歸宿。她終于明白，當年的不告而別，不是不愛，而是深愛到寧愿自己承受所有苦難，也不愿拖累她。

“江尋，”她抬起頭，眼里含著淚，卻帶著一絲釋然的微笑，“我不怪你了?！?/p>

那天晚上，他們坐在修車鋪門口的小板凳上，聊了一整夜。從年少時的趣事，到這七年各自的經(jīng)歷；從分開后的思念，到再次重逢的悸動；從心底的遺憾，到對未來的迷茫。月光穿過云層，灑在兩人身上，像一層溫柔的紗，包裹著遲來的重逢。晚風拂過，帶來陣陣槐花香，熟悉的味道，仿佛又回到了七年前的那個夏夜。

七年的時光，改變了很多東西，卻沒能改變心底的那份深情。有些緣分，注定要歷經(jīng)波折，才能再次相遇；有些愛情，就算隔了山海，隔了歲月，也能在余燼中，重新燃起微弱的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