倦客心情,況遇著秋院搗衣時節(jié)。惆悵側(cè)帽垂鞭,凝情佇寥泬。三間寺水窗斜閉,一聲磬林香暗結(jié)。且啜茶瓜,休論塵世,此景清絕!詢開士杖錫何來?奈師亦江東舊狂客。惹起南朝零恨,與疏鐘嗚咽。有多少西窗閑話,對禪床翦燭低說。漸漸風弄蓮衣,滿湖吹雪。
――陳維崧
這首詞寫于在泥蓮庵夜宿時,與寺僧閑話。我記得首先驚艷我的不是詞,是他在后面標注的一句話:庵外有白蓮數(shù)畝。
學(xué)過國畫的人都善于通過寥寥數(shù)字在腦海里勾勒出那種美不勝收的境地。
而我閉上眼睛似乎已經(jīng)聞到白蓮的香氣。
寫荷的名句很多,除了中學(xué)便學(xué)過的《愛蓮說》就是柳三變的“重湖疊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廣為人知了。
未曾讀陳維崧《湖海樓詞》前,二哥曾說過,寫荷最引人入勝的是周美成的《青玉案》:葉上初陽乾宿雨。水面清圓,一一風荷舉。
我不過是附庸風雅,覺得二哥說得好就肯定好,自身卻無什么體會。
如今,卻以為,“風弄蓮衣,滿湖吹雪”才真真一幅艷華于世的好意境。
可是如此清絕的景色里,誰知遇到的寺僧也是“江東舊狂客”,這話又如何說起呢?回憶史書里的記載,明末清初的江南,是桃花扇子上的血,是秦淮河淌不完的淚呀。
平白讀了幾多圣賢書,國恥骨折,不如歸去,遁入空門,空的是門,那心呢?還不是“有多少西窗閑話,對禪床翦燭低說。”
此時此刻,陳維崧心里是否有一絲絲的不安,只為“惹起南朝零恨,與疏鐘嗚咽。”
說到底,我不喜歡太過美好的東西吧,那美景里偏是恨不得說不得的愁懷,才能使人見而憐之。
人是矯情的,不是花兒般開的興致所致,敗的理所當然。
往大處說,我們要忠君愛國,往小處走,我們還要養(yǎng)家糊口。
在亂世余燼里,除了坦然自若地個人主義,還要有忍辱負重的家國主義。
沒有人可以逃過這一劫。
所以,那些熬不住的遁入空門,挺著的還在步步驚心。
那些歷史的記憶蒼茫如雪,那些瘦而灰暗的詩句永遠那么凄楚。其實,關(guān)乎了情義,寂寞才值得。
那些花開花落的熱鬧總是短暫,捱不過去的寂寞才是長久。而文人側(cè)帽才是真正的冷艷。
曾經(jīng)以為的刻骨銘心到最后云淡風清了,以為的戒不掉卻已經(jīng)忘卻了。
在我讀書的日子里,漸漸看不清,僵硬而麻木,只有手上的筆依舊真實地存在著,不停地寫著抄著,偶爾是關(guān)于一個人的名字的,現(xiàn)在想想,自己都覺得可笑了。
周末去了臥龍水庫,山前青山參天,云煙漫漫,紅葉飄零,如時間一般滴滴而落。等入了山,似已遠了塵世,再也沒心情想起某些俗物。只有眼前的峰巒疊翠,云霧瀠瀠,林木蔥郁,氣象萬千。
書上說,山間歲月總是悠然,枯自枯,榮自榮,不礙黃綠踏時節(jié),靜得不知歸屬,笑看人間匆忙。
我不肯學(xué)會批駁,也不肯學(xué)會原諒時光,于是,我并沒有那么多的快樂。
溫文氣我的時候總會大聲說,像頑石一樣不可點化。
在這一點上,我從不辯駁。
想起秦淮河上一朵自來自敗的青蓮花來,她叫王修微,她說過,生非丈夫,不能掃除天下,猶事一室。參誦之余,一言一詠,或散懷花雨,或箋志水山。喟然而興,寄意而止,妄謂世間春之在草,秋之在葉,點綴生成,無非詩也。
只因這份心思,讓我再秦淮八艷外,獨獨記住了她。
想起江南,我就想起元代薩都剌那首著名的《念奴嬌》來:
石頭城上,望天低吳楚,眼空無物。指點六朝形勝地,唯有青山如壁。
蔽日旌旗,連云檣櫓,白骨紛如雪。一江南北,消磨多少豪杰。
寂寞避暑離宮,東風輦路,芳草年年發(fā)。落日無人松徑里,鬼火高低明滅。
歌舞樽前,繁華夢里,暗換青青發(fā)。傷心千古,秦準一片明月。
我一直迷戀一句話:三月江南,兩人一馬!
管他是煙柳扶蘇,還是細雨朦朧,你在我便在,相依相親,相敬相惜。這樣爛漫的渴望不知道是否經(jīng)得世事滄桑的變遷?
而我最初喜歡的藍格子襯衣,已經(jīng)換成一襲紅裙。印在眉間的憂傷淡淡的劃成過往的三分之一。
在最初相逢的歲月,我剪得是短發(fā),張揚跋扈。后來,離別一再上演,那歇斯底里的思念從指尖流淌。
我開始留很長的青絲,不飄逸,總是卷起波浪。我執(zhí)著于拉直,整齊的劉海,開始穿高跟鞋,不管腳是否會痛。
這些漸漸讓我感覺到厭倦就如同每一秒的分離,我的不滿加大了生活的負擔,忽略朋友忽略美好的花雨。
終于,??在一個午后的茶館靜坐良久,幾乎立地成佛。我在一盞半涼的茶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何必,何必執(zhí)著于改變。
就像你我之間,挽留和哀求都不是最舒服的選擇,那么就徹底沉淪,這是另一種至死不渝。你來與不來我只在原地,不再逼自己追逐你的腳步。
這是一場決絕而美麗的守候,比春天更銷魂。
在決定離去學(xué)校的那個清晨,買了胭脂,仿古的盒子,讓人癡迷。我要化一次美麗的妝容,開開心心地去了車站。
我讀雪小嬋的書,喜歡她說的那句:艷不求名陌上花!
怎么做,怎么做才是不會動搖的那朵花?在這樣繁花似錦的春天里,我問佛祖。
佛說:愛恨別離苦,求不得,放不下!
我看過佛前的白蓮花,一年復(fù)一年的輪回。
我聽到有人輕唱:想要問問你敢不敢像我這樣為愛癡狂……
情長如當下,月是此夜清――
等到夜里,月光白如霜的時候故事也就寫到這里了,心里仍然不能平靜,有一點爛漫,挾裹在兵荒馬亂的兒女情長里,長長一嘆,似故人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