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講給你聽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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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小時(shí)候挑食到了令人發(fā)指的地步，一不小心就瘦成了一顆小豌豆。最不愛吃的蔬菜是菠菜，我爸總是試圖勸說我，你看，大力水手都愛吃菠菜，所以他才有那么大力氣?？上?，這招數(shù)并不湊效，我一想到大力水手的樣子，倘若我吃了菠菜也變成那樣，多難看，于是就更討厭吃菠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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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爸無奈，只好換了招數(shù)。我每天做完作業(yè)后，準(zhǔn)時(shí)守著電視機(jī)看《大風(fēng)車》，最喜歡董浩叔叔。還給他寫過信。有一天，我爸煞有介事地拿出一封信，說是董浩叔叔給我的回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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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yàn)槲艺J(rèn)不全信上的字，委托我爸來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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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浩叔叔在信里夸獎(jiǎng)我是聰明的小朋友，希望我能好好學(xué)習(xí)，還特意囑咐我要多吃蔬菜，補(bǔ)充維生素，才能更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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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頓飯，我沒有拒絕我爸夾過來的青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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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幾年，我在我爸的書桌里找到了那封沒有郵票的信。那時(shí)候，我已經(jīng)學(xué)會(huì)了書信的格式，跑去質(zhì)問我爸，他哈哈大笑。不予回應(yī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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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經(jīng)不討厭吃青菜了，補(bǔ)充了許多維生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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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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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媽和我爸不同，我不喜歡吃，她就默默地為我們做喜歡吃的。印象最深的是年夜飯要吃餃子，羊肉餡是爸爸愛吃的，芹菜陷是我愛吃的，韭菜雞蛋餡是弟弟愛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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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此，我媽要準(zhǔn)備三種口味的餃子餡。我問過媽媽喜歡吃什么餡的，她笑說，我不挑，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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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yàn)榧依锏牟丝谖犊偸瞧宓乙欢纫詾槲覌尯臀野忠粯?，屬于清湯寡水派。只有我在家的時(shí)候，才會(huì)大開辣戒。有一次，我媽跟我感慨，你像我年輕的時(shí)候，特別能吃辣。我愣住了，原來我媽并不是不愛吃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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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因?yàn)榘职治覆缓茫煽?，久而久之，她也養(yǎng)成了習(xí)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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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著她在廚房忙活，把尖尖的朝天椒切成細(xì)細(xì)的絲，青椒下鍋爆炒。我想上前幫忙，被她抬手趕出來，說是太辣了，小孩子不能嗆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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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這些年來體質(zhì)越來越不好，瘦，怎么也胖不起來，小小的身形站在廚房里，才真的像是個(gè)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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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惚想起，我都不知道我媽喜歡什么，就這么一直以為她不挑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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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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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弟打小就愛和我吵架，為著一些拎不清的小事情?？偰艹吵鏊鸩蝗莸年噭?shì)。我在我弟眼中雖然算不上十惡不赦的女魔頭，但也和丑八怪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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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弟幼年就立下誓詞，以后找媳婦兒絕對(duì)不找姐姐這樣的。長(zhǎng)輩們都笑，只有我張牙舞爪撲上去揍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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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比我小，卻比我高比我壯，我自然打不過他，癟癟嘴委屈地哭了。我弟見狀，慌忙上前哄我，把他手里的糖硬塞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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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剝開放進(jìn)嘴里，立馬不哭了。

后來的許多年，

我們依舊吵架，又總能在爸媽回家之前握手言和，他一把攬過我的肩膀，扮演姐弟情深，我也能配合地?cái)D出笑容。爸媽始終不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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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了從那天開始不再吵架的，不知道我和他，是誰(shuí)先懂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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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開始給他挑選衣服。他也會(huì)時(shí)不時(shí)地給我發(fā)個(gè)紅包，不再像小時(shí)候那樣給我起外號(hào)，而是認(rèn)認(rèn)真真地叫一聲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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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拿不準(zhǔn)的事情，我也會(huì)打電話問他要個(gè)主意。間或他也會(huì)挑剔地對(duì)我說，你少吃點(diǎn)，再胖就嫁不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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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著他幫我爸搬花，東挪挪西移移，在選最合適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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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小時(shí)候的童言無忌，嗯，祝福他未來好運(yùn)，找到的老婆不要像我這么擰巴，一定不要和他吵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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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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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院子里有顆葡萄樹，好多年都不結(jié)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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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每天都要站在下面瞅一瞅。直到有一年，我終于踮腳加上抬手能夠到葡萄架了，它也結(jié)出了青得滴溜溜轉(zhuǎn)的小葡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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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開始等它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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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天實(shí)在忍不住，一把揪下來一顆放嘴里，酸到掉牙，又呸呸呸往外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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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拿了顆蜜餞給我，埋怨我淘氣，葡萄不熟哪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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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顧不得葡萄，跑到奶奶的屋子里。打開她床頭的紅木抽屜。老式的家具，笨笨重重地待在屋子里，我也會(huì)嫌棄它難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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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我不嫌棄那個(gè)紅木抽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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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面永遠(yuǎn)藏著好吃的，水果糖，蛋糕，橘子……那是我童年的百寶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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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zhǎng)大后，那個(gè)笨笨的柜子還在家里立著，我卻不再嫌棄它丑。還往紅木抽屜里塞過許多吃的，花樣比我小時(shí)候吃的多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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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奶奶依舊不怎么吃，念叨著老了，牙口不好，吃不慣這些。轉(zhuǎn)身就拿給外面瘋跑著打鬧的小侄子侄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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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木抽屜，也會(huì)成為他們的百寶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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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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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到現(xiàn)在也不怎么會(huì)靈活地使用筷子，所有圓形的食物，總是咕嚕一下就從筷子縫溜掉。飯桌上，我爸總?cè)滩蛔∫俳探涛摇?/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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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著他輕松夾起一個(gè)又一個(gè)丸子，可訓(xùn)練了幾遍，我還是不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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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小時(shí)候，明明教過那么多遍，怎么就不會(huì)呢？”他一邊念叨一邊又把重點(diǎn)轉(zhuǎn)移到我握筷子的手上。我們那有種說法，筷子握得越高，以后會(huì)嫁得越遠(yuǎ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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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手握在最頂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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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爸嘆了口氣，繼續(xù)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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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時(shí)候，我們家的飯桌就像教室。我的學(xué)習(xí)情況都是在飯桌上向我爸匯報(bào)的。我學(xué)會(huì)的好多詞語(yǔ)和典故都是我爸臨時(shí)起意教給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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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流水不腐戶樞不蠹，也跟我講鑿壁偷光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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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根本不知道這些字詞怎么寫的時(shí)候，已經(jīng)明晰了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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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現(xiàn)在，我爸再不熱衷于給我講這些道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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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你大了，自己都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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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看來，我沒學(xué)會(huì)用筷子，倒也不是件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