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聽著一路涓涓細(xì)流,一個拐彎,便轉(zhuǎn)到了寶華寺的一處空曠喧鬧之地。
這里人聲喧囂,吆喝聲,叫賣聲,歡笑聲,嬉鬧聲不絕于耳,樹干處河岸邊到處燃著松桂火把,幾盞隨水漂流的明明滅滅的河燈,還有夜空中提前放上去的各種各樣的孔明燈,宛如是形成了另一條更為耀眼的星河。
人流里,這三個男人的突然出現(xiàn),就仿佛是帶著一片清山遠(yuǎn)水而來,惹得眾人是頻頻回頭。
這三人,只有龔青之是一點也不在乎路人頻頻打量或驚艷的眼神,他率性地東瞧西望,偶爾見到新奇之處,還會湊過去觀望一下。
此時,他突然腳步一頓,笑嘻嘻地回轉(zhuǎn)頭來說道:“真是好熱鬧啊!看得我都忘了饑腸轆轆了,早聽聞佛國戰(zhàn)城富甲一方,人杰地靈,受神庇佑。今日看來,一個小小寺院,香火之旺絕不在我龍鳳古剎之下,確實名不虛傳——難怪冼醫(yī)影你有事沒事總喜歡往這附近轉(zhuǎn)悠,難道真是探寶不成——”
聽到點名,冼醫(yī)影抬眼睨了他一眼,清艷的面容一如既往地面無表情。
“誒,這熱鬧之地,給點表情好不好?”
寧無我白了他一眼,帥氣的娃娃臉唇角一曬,慢慢悠悠回道:“你要是喜歡,也可以來此結(jié)廬而居啊,順便探探,只是不知,沒有了香湯美食新奇劍術(shù),這一如清湯的日子,你能堅持多久——一天,兩天,三天,還是五天?”
龔青之哈哈一笑,摸著下巴很隨意的轉(zhuǎn)回身:“寧無我,你會不會覺得太了解我了?”他的背影看似懶散,漫不經(jīng)心,卻又極是自信,從容。
“不會?!?
“咳——”龔青之笑了,盯了他一眼,盯著他的目光中仿似故意帶著陰沉,搖搖頭:"錯了,錯了,要是你這小子真這么認(rèn)為的話,那你總有一天會后悔的——”
寧無我也慢慢笑了:“也許吧——”
來到一處河岸邊時,那里原本三三兩兩,嬉笑追逐的眾人都靜了靜,向我們這邊看來,那灼灼盯視的目光,尤以冼醫(yī)影為最。
冼醫(yī)影下意識地眉峰輕攬,站定了。
我則向后縮了縮,站在他的身后。
一陣風(fēng)吹來,空氣里懸浮著杉木和香火煙霧的味道。
寧無我看了他家公子一眼,笑著叫住了正負(fù)手向前的龔青之。
“何事?”龔大蝦回頭問。
“找個地方歇息一下吧。”
“不吃飯了嗎?”
寧無我四處打量了一下,輕輕笑道:“這附近到處都是小吃,我們先隨意吃點吧,等下湊過熱鬧之后,再進(jìn)酒樓不遲?!?
龔青之也干脆,“好吧,你反正說什么就什么——”
于是,幾人選了一處稍顯僻靜的河岸旁,隨后這龔青之便撈了寧無我一個去買點心,一個去買什么放生燈,獨留下我和冼醫(yī)影一起——
臨走之時,龔青之一雙眼望向我和冼醫(yī)影,眼睛里的思忖,在黑夜里熠熠生輝。
我眉一蹙,待他們走遠(yuǎn),摸上了岸邊一塊裸露的大石坐下。
其實走這幾步路,人還是有點累的。
我堪堪坐穩(wěn)了。
冼醫(yī)影站著,沒動。
“你不上來嗎?”
我拍拍身旁的石頭,扭轉(zhuǎn)頭問他。
和他身后來來往往的人群相比,冼醫(yī)影一抹身影,顯得異常安靜。
他抬首望來,還是那淡漠的樣子,但說不上什么,有什么東西不一樣了,只覺得眼神柔和。
輕搖了搖頭。
“坐吧。你不坐,我這個當(dāng)丫鬟的怎么可以先坐呢?”
這會,我倒想起這個來了。
事實是,我已經(jīng)坐下了。
他當(dāng)真往前走了兩步,不過,沒上來,而是站在石旁望向遠(yuǎn)處漂流的幾盞蓮花燈。
“冼——公子,你真的不坐?”
他沒有回答,而是靜靜地給了我一個側(cè)影。
不回答便是回答。
我抿了唇,別開頭,也安靜地托著腮目注河面。
明月,星空,,樹影,蓮燈,房舍,人群,靜態(tài)的還有動態(tài)的,交織成了一副油墨畫在清凌凌的水紋中波動,——可是,也許是藥效的關(guān)系,我覺得好像提不起勁。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不久,視線內(nèi)明明滅滅的蓮花燈突然被一截碎花袍服擋住,我怔了怔,回過神來。
冼醫(yī)影看到我嘴角似乎勾了一個笑,盯著河中的景物,眼中卻空無一物——他沉默地將一盞小巧的蓮花燈和一袋干果遞向我。
我不解地接過:“給我的?”
卻聽石旁傳來寧無我清朗的聲音:“我們?nèi)ネ硪徊?,放生燈只剩這一盞大的了,其余均賣完了,看到一旁還有賣蓮花燈的,所以便提前買了盞明天的蓮花燈,說不定明天我們也就不在這里了,先提前放下河中許個愿吧,倘如餓的話,那個是五彩糕——”
原來是他們回來了,地上還放了好大一個素潔的孔明燈。(原來孔明燈就是放生燈。)
我拍拍裙上的褶皺,跳下來,微微一笑:“嗯,好,謝謝了?!?
“那還得謝我——”龔青之朝我笑起來:“這可是我出的錢。喜歡吧?我就知道只要是女孩兒都喜歡這種花花草草的東西——誒,不過可惜,這蓮花燈太小了,它只能放河里,不能升天上——”說完,還往天空看了下,滿臉遺憾。
我提起來看看手里的蓮花燈,再望望地上的超大號,也笑:“是該謝謝,我還第一次過這樣的河燈節(jié)——龔公子,你手里不是備有筆墨嗎?那我們四個人每人一面,提上自己的字,然后再把它放上天,想想,倘如真有神明庇佑,那合著我們四個人的祈愿,這樣的分量,當(dāng)然老天爺就會第一個看到啦,你說是不是?”
“哈哈,真會說話,嗯——只是,作為丫鬟能和主子們一起題字嗎?”
龔青之裝模作樣的,好像有點糾結(jié)的捅了捅寧無我的腰身。
寧無我?guī)洑獾耐尥弈樚袅讼旅迹朴腥鐭o的望了下冼醫(yī)影后,轉(zhuǎn)眼瞪他——
“你盡說廢話?!?
龔青之看著我們,低下頭去,他的肩頭突然輕輕聳動著,好像在笑。
“你干什么?”寧無我擰了擰眉。
良久,他一本正經(jīng)的抬頭道:“沒什么,我只是想說,你這個丫鬟說出去絕對堪稱丫鬟中的丫鬟!”
我聽聞皺著眉頭,認(rèn)真問道:“丫鬟中的丫鬟——不還是丫鬟?”
結(jié)果他怔了下,愣是盯著我呵呵笑了起來,拍拍寧無我的肩膀道:“好玩,真是好玩,果然沒料錯,寧無我以后,你有這樣的丫頭帶在路上,絕對不煩悶啊——”
這超大的孔明燈上,除了正反用紅墨寫的“福”“緣”兩字,就沒別的色彩。
此時,寧無我和冼醫(yī)影站在一處,正拿著蘸好了墨的筆,準(zhǔn)備題字的樣子,聞言,將掌中的筆扔給他:“話還真多——你先來?!?
“我先來就我先來——”
龔青之也不客氣,直接提了筆,選在純白的一面,唰唰唰,就揮毫寫了一大大地,龍飛鳳舞盛氣凌人的字——劍!
“好了,這就是我的愿望——現(xiàn)在你來?!?
將筆塞到冼醫(yī)影手中后,他笑嘻嘻地抱臂站在了一邊。
冼醫(yī)影看似隨意地只在那個之前就有的“緣”字下,添上了兩朵蓮花——先前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后來我才明白那就是他夢中世界里的回頭一水間,并蒂蓮花開。
接下來是寧無我,他和龔青之一樣就在空白的一面提了個字——可是他這個字卻是“望”——守“望”的“望”——不知道是不是這個意思——
而我卻也只畫了一只曾經(jīng)給舒玉畫過的一只卡通小豬。
這只小豬只是個背影,它的頭頂懸掛著那個紅“?!薄趾鹾醯纳碛膀\地仰望著頭頂?shù)哪莻€“?!?,這就是我的愿望——我希望舒玉永遠(yuǎn)幸福——
冼醫(yī)影和寧無我還好,可是龔青之當(dāng)然會很驚奇地看著這個人物化了的東西,可是我什么都沒說。
最后,當(dāng)我們四人看著越升越高的風(fēng)燈之時,我只能說,人的心里埋藏的東西當(dāng)真是無限強(qiáng)大,每個人想守住的和得到的都不一樣┅┅
“寧兄,冼兄——”
“二少——”
“咯咯咯┅┅”
突然一聲溫潤的聲音,帶著一種讓人心靜的味道伴隨著小兒歡快的笑聲傳了過來。
我轉(zhuǎn)身回頭——
卻是凌鳳和牽著他的那個如年畫一樣的胖娃娃,身后跟著兩三個侍人隨從緩步而來。
寧無我笑著朝他點了點頭。
他也回點了點頭。
那咯咯笑著地小奶娃看到我,扭捏著身子,便要沖過來。
“姨姨,抱抱——”
額——怎么不是娘娘了,看來這個凌鳳和把他改教的很好,才一會功夫便改過來了。
“原來是凌大少爺!喲,這倒真是好巧啊,我們一天可見了三次了——”龔青之也笑嘻嘻地?fù)]著手打招呼。
凌鳳和走近,微笑著:“是好巧——”
龔青之望向他身后:“那刁蠻的郡主沒來吧?”
凌鳳和搖頭:“在寺院里——”
話還沒落下,突然,前方寺院拐角之處人頭涌動,隨著一陣清越的鈴聲由遠(yuǎn)及近,原本河岸邊散落的人群頓時沸騰起來。
一個個小跑著擠向一個方向,然后恍如潮水般自動向兩旁散開,清出一條路來。
“怎么回事?”
這家伙,原來和我一樣,也好奇的張望著。
凌鳳和微微一笑,接著解釋道:“想來是天雙大師主持的放生慶典開始了——”
正說著,一隊清一色白袍雪紡暮離帽緩緩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