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的盡頭又是交叉口。

好像很多路都能互通，交叉在某個平面點，繼續(xù)蜿蜒向遠方。

人和人的關(guān)系也是這樣，在人生某個節(jié)點相遇，然后漸行漸遠再也不會相見。簡白想著，忍不住嘆了口氣。

這種低沉的情緒沒持續(xù)很久，沿著一條不甚熟悉的小路前進了約半小時以后，遠遠地，她看到了一條小河。

這是小鎮(zhèn)里唯一的一條河流，沒人探詢它發(fā)源何處，也沒人關(guān)心它將要去往哪里。好像它本該存在于這里，滋潤一方土地，帶來一片片茂密的樹林和青蔥的草地。

她對這條小河并不陌生。

自記事起，媽媽就帶著她到河邊溜達。有時候是放羊，有時候是把家里喂養(yǎng)的大白鵝趕到河邊，尋覓些吃的。

印象最深的事情發(fā)生在她三四歲的時候，小小的孩兒童貪戀一汪清水，久久趴在河邊不肯離去，一邊撲棱著水花，一邊迫不及待想邀請大人加入。媽媽自是不肯，催促著她快點回家。

幾度呼喚無果后，使出殺手锏。一根細長的木棍伸到簡白的面前，逼著她往河水里走。那河水雖不甚深，于幾歲的孩子來說，還是太危險。嚇得簡白忙不迭求饒：“回家！回家！”

大抵孩童對水有天然的復(fù)雜心理，既親近又害怕。在看不到危險的地方，往往被清凌凌的表面所吸引，肆無忌憚地玩耍。一旦靠近，體會深不見底的恐懼，又發(fā)自內(nèi)心地害怕。與這種心理相對應(yīng)的是老師們的態(tài)度。

每每暑假或夏天的周末，從小學(xué)到初中的老師最關(guān)心的并不是作業(yè)完成情況，而是要一遍遍叮囑不甚聽話的學(xué)生，千萬不要獨自去水塘里游泳，不要在水里嬉戲打鬧。

開礦過度的后果是地面留下了一個個深有三四米的大坑，每到暴雨來臨的時候，深坑就變成了水坑。家長們在外上工，沒有時間更少有精力去管束閑散的兒童，常有溺水致死的悲劇發(fā)生。

簡白不止一次聽老師們講述這些故事，每次的結(jié)尾都是諄諄教誨，為了自身的安危，為了不讓家長操心，一定要遠離水塘珍愛生命。

一眾乖巧的學(xué)生深以為然，極個別調(diào)皮的學(xué)生最多暗暗提醒自己注意安全，想要玩鬧的心仍是沒法抑制。

歷經(jīng)數(shù)次教育后的簡白，對水塘懷有深深的恐懼，對村后的小河仍有著濃濃的喜愛。

每個假期的午后，是她最為愜意的時光。盡管一開始很不情愿被媽媽拽著出家門，不愿意放棄追了很久的電視劇。但自從她體會到在河里捉魚摸蝦的樂趣后，就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

已經(jīng)6點多了，天邊早就放出了光亮，簡白從沉思中抬起了頭，看著橫在眼前的小河。

溯流而上是詩經(jīng)里君子追求美人的做法，沿著一條河流往它的發(fā)源地走，會看到什么呢？

既然出走，干脆就走得遠一點吧。

萌生這個想法只是一瞬間。

但簡白突然發(fā)覺，好像這個念頭已經(jīng)存在了很久，卻始終沒有求證過。不知它發(fā)源于哪里，不知它將要匯往何處，不知它名字，亦不知水面下埋藏著怎樣的秘密。

慢慢靠近了小河，簡白逆著流水的方向，開始了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探險。

兩岸的青草地已是略帶枯黃，清晨的露珠尚未褪去，掛在草尖上，沾到褲管上，偶爾會迸濺到皮膚上。有些冰涼，又帶著黏膩，不是很舒服。

窸窸窣窣的腳步聲，打破了林間的寧靜。邊走邊看著河對岸的風(fēng)景，從小鎮(zhèn)到她家所在的村莊，建筑一排排閃過，白楊也一棵棵飄過，明明都是極熟悉的事物，此時遠遠觀望，倒有點不切實際的虛幻。

簡白走路很快，小半個鐘頭的功夫，她已經(jīng)抵達了一座橋邊。

這是一道分界線。

橋這邊的每一個角落，都被大大小小的孩子們翻過底朝天。哪里的螃蟹多，哪里的龍蝦最好摸，哪里的流水覆過腳面最是舒服，都是經(jīng)過了實戰(zhàn)檢驗的。

而橋另一邊的風(fēng)景，鮮有人涉足。

偶爾有幾個調(diào)皮大膽的孩子偷摸跑過去，也不會大張旗鼓地宣揚，被家長知道了少不了一頓挨板子。

于簡白來說，她一向是規(guī)矩慣的，骨子里帶點離經(jīng)叛道的精神，也折騰不到哪里去。最多在百花齊放的季節(jié)，帶著孩子群從村頭到村尾掃蕩一遍，看誰家花開得好看，不由分說偷摘下來，在水缸里撒一遍花瓣雨；或者在下過暴雨的午后，攛掇幾個水性尚可的孩子，偷偷去河邊摸幾條大魚回來養(yǎng)著。

也因此，對于橋另一邊的模樣，她也只是偷偷想象一下罷了。

前段時間學(xué)習(xí)李白那首《將進酒》的時候，她就一直在琢磨“黃河之水天上來”該是什么樣子，大抵她家后面這條小河是無法比擬的吧。但每逢漲水的時候，看著一道道湍急的水流，從拱橋傾瀉而下，她也能隱約體會到一些詩人所描繪的意境。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簡白從旁邊的斷崖攀上了小橋，來不及體會這種出籠的快感，又極其小心地順著另一邊的斷崖緩緩爬下來。直到雙腳踏上堅實的土地，她才抬起頭看了看眼前的景色。

因是旭日初升，水面泛著層層的波光，順著河水的流動，那波光也一圈圈暈染開來，甚至好看。

最令人驚異的是，這邊河流的寬度幾乎是另一邊的三倍，碧波蕩漾的模樣，比老師形容的什么大水塘壯觀太多了。

簡白小心翼翼地喘了口氣，無端有點害怕。

在她十余歲的生命中，還沒有見過這么寬闊的河流。那正中心的位置，幾乎都快看不到河水的流動了，越是平靜越顯示出深不可測的危險。

想想她此前對河流的認識，寬五六米，深兩米不過就到底了。

而眼前這個僅一橋之隔的同一條河流，至少得深四五米，寬十幾米吧。萬一不小心掉入河中，可能就再也浮不上來了。

念及此，簡白有點退縮了。

要到很久以后，她乘坐輪船在遼闊無邊的大海上游覽觀光的時候，才能理解當時那種惶惶不安，更多的來自對未知的恐懼。

而對深水的害怕，則一直未能克服。

閉上眼認真思考了一會，簡白還是決定繼續(xù)沿著河流往上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