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尚申慧，并不聰慧，腦瓜很大，裝著吃喝拉撒。

廟里有一棵很老的樹，老到不會開花，不會長葉，站在廟里許多年，或許是陪著申慧的師傅參平長大的，師傅總對它有說不完的話。夏天出太陽，熱極了，師傅呆在沒有一片葉子的樹下念經(jīng)；秋天起風(fēng)了，師傅站在發(fā)不出沙沙聲響的樹下發(fā)呆；冬天下雪了，師傅帶著申慧在沾著一點積雪的樹下玩耍；春天到來了，師傅就在屋里看著那棵樹，像是在等它長葉子。一年四季，師傅總有一半的心思在那棵老樹上。

申慧不聰慧，甚至可以說是愚鈍。

他一大清早起床，起得比師傅還早，半昏的天兒，他小小的手拖著大斧頭走向那棵寶貝老樹，路上拖出一條深深淺淺的印子，比腳步更鮮明些。師傅被聲音吵醒，出門看時，老樹已經(jīng)倒了，躺在雪地上，斷口參差不平。倒霉孩子申慧還站在原地不知所措，鼓鼓囊囊的道袍把他抱在一起，揉成一團。許久，等到申慧抬起頭，又下雪了，申慧看不清師傅的表情。

申慧很久沒吃過肉了，香噴噴的，油滋滋的肉，無論是肉片還是肉末，他都已經(jīng)很久沒見到一丁點了。他饞，饞壞了?？擅恳惶欤恳惶?，都只有菜和素面。申慧不明白，為什么自己突然就吃不到肉了。電視里說，窮人家里沒錢買肉吃。那是因為沒錢嗎？是嗎？

申慧覺得，他們的廟很大，卻似乎沒有什么值錢的東西。他就拿鈴鐺，拿撥浪鼓，把自己所有的玩具和寶貝拿出來，向外面的人換。沒有人收，更沒有人給他肉吃。

申慧很難過。他想了很久，就快要放棄的時候，他發(fā)現(xiàn)師傅感冒了?？鹊煤軈柡?，害怕感染申慧，師傅總是帶著口罩，把臉遮起來，露出一雙眼睛，很少再說話。堅信他們很窮的申慧認(rèn)為，窮人是沒錢治病的，很多窮人還因為這個而沒了性命。師傅不能死啊，申慧很害怕，因為師傅的感冒遲遲不好。雖然師傅有買藥，但是申慧覺得應(yīng)該是他們買不起好藥，或許師傅買的藥根本就沒有效果。

申慧翻箱倒柜，依舊沒找到什么東西可以換錢的，最后想到了那棵老樹――那棵說是很老的樹，或許能賣個好價錢。動畫片里的伐木工，砍掉樹賣掉就能有錢。申慧找來斧頭，開工?？车檬旨t了，凍紫了，終于砍了下來。樹倒了，師傅醒了。申慧小跑過去，想抱一抱師傅。

卻看見師傅哭了。

師傅還沒戴口罩，邊哭邊咳嗽，站著咳，然后蹲下咳。

申慧從左邊跳到右邊，又從右邊跳到左邊，反復(fù)橫跳好幾輪，也跟著師傅哭，用破了皮的小手抹眼淚。

師傅把他揉進懷里，想叫他別哭了，自己卻又停不下來，做不了表率，只好抱著申慧繼續(xù)哭。

那天晚上，師傅沒有和他一起吃飯。

他們來到一個小攤子，師傅點了一盤肉，看著申慧吃。

那棵老樹后來拿來燒火了，沒有賣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