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有個人理她了,她便禮尚往來地回報以笑,樓上那人一驚,薄唇輕啟。她轉(zhuǎn)身只當沒看見,吆喝一聲:“人呢!”
媽媽驚得連手里的瓜子都掉了,一雙不大地眼睛斜瞟過來死盯著她看。
她得意一笑,道:“媽媽,去把你樓里最好的姑娘叫出來。對了,要干凈的,哦還有,給我找間房?!?/p>
媽媽瞬間眉飛色舞,一甩長絹,高聲道:“柳宮主,您瞧我這老眼昏聵了,連您什么時候進來的都不知道,哎呦……我這就給您叫去……我呀,這就給您找一間房,包您快【活!”
呵,沒錯,她用的是柳肅言的身樣。開花樓的媽媽眼神記性極好,能沒看見柳肅言嗎?明明她一進門兒,媽媽就斜著眼睛瞟了她好幾眼,老大不樂意,能搭理她才怪了!
她如此作為并非大膽,實在是趁了峨眉跟擎頂翻臉的大好春風,峨眉弟子天天守在擎頂山下,見了擎頂山的弟子不由分說便打。擎頂山弟子現(xiàn)在全都縮在山上,下山一趟都難,出沒這種地方更是沒可能。就算她今天頂著柳肅言的這張臉做出來的事兒再怎么出格,就算媽媽到時候敲鑼打鼓地出去宣傳,無同門知曉是一個,再一個,也沒有人會信的。當然前提是,她得敢出去傳。
媽媽辦事效率果然奇高,不多時就找了間相較于花滿樓里其他房間素雅一些的房間,屋內(nèi)主以粉白色,家具簡簡單單桌椅床。
林意歡四處轉(zhuǎn)著點頭,看得夠了,便過去桌旁坐著。媽媽方才給她張羅了一桌酒菜,色香味俱全,看著就很有食欲。
恰巧此時,媽媽推開門進來,身后跟著個羞答答的小女孩,笑盈盈道:“柳宮主,這是碧蘭姑娘,”把小姑娘拽到身前推著到林意歡身邊站著,“新來咱們這兒的?!?/p>
言下之意,這小姑娘是沒接過客的,自然符合她方才所提“干凈”的標準。只是……她沒想到,她要媽媽去弄個干凈的姑娘,媽媽卻真真給她弄了個chu兒來了??幢烫m這神情,大概連怎么伺候人都不會。
房間也有了,姑娘也有了,幾乎和她所提要求相符,她當即拍了一錠銀子,媽媽樂呵呵捧起來,道了幾句類似祝賀恭喜的話,便出去了。
碧蘭一直垂著頭大氣也不敢出,一副任君采擷的樣子。林意歡自斟一杯酒,剛送到嘴邊,隔壁間的門便哐地一聲響,不知道是開了還是關(guān)了。
她仰頭喝了一杯,伸手去拽碧蘭的手。碧蘭沒設(shè)防她又拽得有些用力,便一轉(zhuǎn)身順勢坐在她大腿上,也許是在她腿間蹭到了什么不該蹭的東西,小臉登時緋紅,低頭不語。
她一手攬著碧蘭,一手又去桌上斟了杯酒,拿過來清清嗓子,正要進入角色了,隔壁間的人又嗡嗡地開始說話了。
這就是為什么前邊說的是“幾乎”了,因為隔壁間時不時地要鬧,所以她這間房也就不怎么清靜了。雖然,碧蘭除了那一聲摔門的聲音其余的就聽不見了,可誰叫她這個原本就耳朵好使現(xiàn)在更好使了的人聽見了呢?
隔壁一人低沉道:“他不會做這種事情?!?/p>
一人刺道:“你有空管別人,不如多管管你自己。呵,你以為你有多了解他?!?/p>
房間里傳出腳步聲,有人在屋里來來回回來來回回地走動。
林意歡捏著那杯酒在碧蘭眼前懸了半天,收神看時,碧蘭垂首坐在她腿上,手里絞著衣襟。她心想,肯定是把人家姑娘嚇壞了,便把那杯酒拿過來自己喝了。
隔壁間的腳步聲頓停,第二個人又道:“你遲早死在你那個徒弟手上。”
她攬著碧蘭肩頭的手不由自主地在上面點了點,碧蘭瑟縮了一下。她歪頭去看,見碧蘭畏畏縮縮地偷看自己。
柳肅言的模樣的確上佳,玉白清正,加上一雙眼睛常年空洞無物,自有一種不食人間煙火的仙風道骨。偶爾若是一笑,必定十里開外桃花遍開。十幾歲的小姑娘而已,看見他這副模樣臉紅心疼純屬正常。
她嗤笑道:“美人兒總不能讓我自斟獨飲吧?”于是,將手里的酒杯送到了碧蘭眼前。
碧蘭雙手接了酒杯,想轉(zhuǎn)身去夠桌上那瓶酒,肩膀被她抱著手動不了太大,在她腿上坐著似乎又不敢動。試了幾次,只能在她腿上挪動了一點點稍稍側(cè)過身,束手束腳地給她倒了一杯酒,灑得滿桌邊都是酒水,滴滴答答地往地上淌。
桌上放了兩瓶酒,林意歡都喝完了,但那一桌好菜,她算是無福消受了。碧蘭這小姑娘雖然跟她坐了一陣,大方了一點兒,但也只是大方了一,點,兒,自始至終坐在她腿上沒敢挪地方。
林意歡搖著手里的最后一杯酒,眼神倦倦,忽然覺得有什么東西在她身側(cè)一抖一抖地動彈。她眼睛瞟下來,真差點兒沒笑噴了。
碧蘭紅著臉,一雙纖美的手顫顫巍巍地在解她衣帶。
雖然,魔界的變化之術(shù)是很逆天,能有以假亂真的效果。但變化術(shù)之所以被稱之為術(shù),就因為它只是高級了一些的易容術(shù)而已,中看不中用的。若是真逆天到了想男就男想女就女的地步,那豈不是要亂套了。
她干咳一聲,推開了碧蘭的手:“那個……碧蘭姑娘,我……尚有要事在身,要不然你看這樣啊,咱……改天?”
話音未落,又是哐的一聲。這回不是隔壁間了,而是,她這間。
一個黑影極速閃過來,一雙美目斂了顏色冷冷對著她。她心念訣起,造了個結(jié)界圈住了自己和碧蘭,悠閑地拿起那杯酒小小呡了一口,笑道:“方才見我時,不還稱我‘君上’,這么快又來打攪我的好事。我是君,你是臣,君臣之禮不可廢啊,赤鳳君?!?/p>
方才在樓下,赤鳳君雖然換了樣子,她一時沒認出來,但聯(lián)系前面隔壁間他與另一人的對話,她還是猜出來了。而且赤鳳君當時見她笑,還喃喃自語叫了一聲“君上”。細想能讓赤鳳君這個魔界一等一的高手兼前前任現(xiàn)任魔君的魔稱其一聲君上的人,大概就只有前任魔君青麒君了。赤鳳君又是對著這一張臉叫的,看來有些倫理關(guān)系她得重新梳理梳理了。
赤鳳君一愣,隨即對她所成結(jié)界施力,怒道:“小小變化術(shù)法,你道我識不出嗎!”
她反問道:“赤鳳君既然識出了,那撇下您那位好搭檔過來親自驗證,這是要做什么?”
隔壁間的聲音壓得很低,又時斷時續(xù)。然而,還是讓她陰聽一句陽聽兩句,聽了個差不多。
赤鳳君此行是來接人的,而他要接的人,就是馮肅君。猜的不錯,隔壁間另一人正是馮肅君。馮肅君下午那一通胡整,要回魔界是不可能了,只能隨便找這么個地方暫休。要不然,你以為赤鳳君來花滿樓這種地方干嘛來了?
赤鳳君一怒,手下發(fā)力更不控制了,一個勁兒猛灌魔氣。
這結(jié)界怕是要撐不住了,林意歡腳向后在凳子腿上一踢,身下那張凳子飛速向后退去,她一手攬著碧蘭,一手把著酒杯,坐在上面四平八穩(wěn),順道還將杯中未盡的酒喂給了驚恐萬分在她懷里瑟瑟發(fā)抖的碧蘭,邊喂還邊哄:“美人兒,今晚陪不了你了,咱們下回吧。”
一把將碧蘭推了出去,正好撲在了赤鳳君身上,她借機隱了氣味使用瞬行遁逃了。
赤鳳君扯開了碧蘭,追到窗前一把拉開來兩扇窗戶,窗外深藍一片,空無一物,窗下紅艷艷的燈火中稀稀幾人往來。他一陣風追出去,窗扇啪啦啪啦地打著響。
林意歡扒著窗欞底下的木格,見他走了,松了口氣又回到屋里。碧蘭嬌弱可憐地撐地坐著,眼淚漣漣,眼睛紅紅。她過去把人扶起來,勾她下巴挑逗道:“方才那人就是個神經(jīng)病,別跟他計較。美人兒,下回來我還找你喲?!?/p>
第二天,林意歡磨到太陽正中才懶懶地爬起來。昨天一天都快折騰死她了,本來白日里是想去給柳肅言送封信先詐一詐他,有人代勞她當然高興,晚上想跟姑娘玩一玩,還被出來例行公事的赤鳳君逮個正著。修為這東西好是好,就是燒的太快,害的她只能隨便找個破地方將就了一晚上。
洗把臉又得往擎頂山趕。不知道那封信奏效沒有?不過,應(yīng)該是沒什么效用,如果她是柳肅言,她就選擇把這件事情捂得死死的,人不出現(xiàn)便好,一出現(xiàn)立馬殺人滅口私下解決。
林意歡爬了一段路,熱得實在受不了,手遮著太陽一看,擎頂山還在遠處,便找了個涼快點兒的地方坐下休息。
撩起前襟扇涼正扇得歡快,忽然聽見前間一人神神秘秘道:“哎,大師兄,林師妹當真沒死還活著嗎?”
沒人答話,一旁幾個弟子壓低聲音埋怨道:“就是呀!林師妹要真還活著,這都什么時辰了,怎么連她影子都不見?”
其中一弟子道:“我看八成是峨眉弟子故意搞鬼戲弄師……我們!”
這聲音聽起來很近,然則一點兒也不近,只是林意歡現(xiàn)在五感敏捷,所以才能聽到罷了。
歇夠了腳,林意歡負手悠悠往上走。此時夕陽已過,山中清冷寂靜,林中的小獸不時空幽幽地在藍色的天空下鳴一兩聲,又可怖又舒暢。
林意歡走到了一處臺階下,抬頭看見擎頂山的結(jié)界近在咫尺,一明一暗地閃著光。
臺階上面嗡嗡的人聲里,又有人問:“大師兄,林師妹不來了吧?”
依舊沒人答他,但隔了一小會兒,司徒璟瑤的聲音輕輕道:“師尊,師弟們已經(jīng)在這里等了一天了。”
半晌,一個人壓聲咳了幾下,問道:“是嗎?”很快,又道,“嗯?!边@一句也不知是答給別人聽的還是答給自己聽的,但聽起來總覺這人是在想什么想得出神,話里心不在焉的。
林意歡邊想邊往上走,剛露了顆頭出去,一人驚呼道:“林師妹!快看啊,是林師妹!”
那人一面驚一面朝她跑過來,結(jié)界前黑壓壓的人群一擁而上全都朝她跑過來,把她從臺階下?lián)砩蟻?,七嘴八舌地跟她說話。
但大多都是--
“林師妹,你真沒死?。 ?/p>
“林師妹,你真的還活著??!”
“林師妹……”
就不一一列舉了。
一群師兄找她敘過舊后,便很自覺地分列兩旁,隊列這頭是她,而隊列那頭,是司徒璟瑤和柳肅言。
柳肅言照舊空洞的眼睛看著她,叫人絲毫看不出他心思。夜色中,他臉色和嘴唇皆是白慘慘的,不時掩唇壓抑咳嗽聲的動作,又顯得他很虛弱。司徒璟瑤扶著他的胳膊,側(cè)身望她道:“林師妹回來便好。”
林意歡呆愣半晌,無話。她怎么也想不到,柳肅言不僅敢把她那封信的內(nèi)容說出來,竟然還帶著瑤華宮弟子親自到下山接她。
她壓下心頭莫名一時的悸動,找了找感覺,眉眼彎彎輕帶笑意,道:“師尊?!?/p>
柳肅言直直看著她,仿佛看進她心里。好一會兒,壓下兩聲咳嗽,沉聲道:“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