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從司徒璟瑤身后走出來,道:“敢問閣下是否要將清霜屠盡才肯善罷甘休?”
說來慚愧,問心雖然是不可多得的法器,但卻不是戰(zhàn)斗型的法器。造個夢困死人它擅長得很,若是放在實際上打打殺殺幾乎……根本沒有優(yōu)勢。更何況她還被縛仙鎖綁著,靈力也好魔氣也罷通通使不上,這種情況下她怎么結(jié)界造夢!
原本她是打算拿話跟馮肅君拖一拖,卻不想馮肅君聽完他這一句,反而愣住不動了。
甚合她意,只要……
吳景軒突然撥開她,右手一揚扔出去一把劍,喝道:“跟他啰嗦這么多做什么!他早已叛出擎頂,不是我清霜宮的人,今日他若要屠,正好跟他斷個干凈!”
那把劍若馮肅君舉手必定是接得到的,可他當時愣愣地不知在想些什么,自然不會伸手接,那把劍便從他身上滾下來落在地上躺著。
吳景軒拔出劍,道:“若你今日要屠宮,就先殺了我!佩劍是你的,拔劍吧?!?/p>
馮肅君側(cè)眼去看地上那把劍,卻沒有動手的意思。良久,他淡淡道:“景軒,為什么連你也要來逼迫為師?難道為師……”
吳景軒握劍的手顫抖起來,大喊:“你不是我?guī)熥?,你不是我?guī)熥穑∥摇規(guī)熥?,早就死了!?/p>
馮肅君嘆氣道:“景軒,我過去殺過很多人,冷血無情,但我卻從未想過,一個人可以在我手下從那么小小的一點兒,一點點一點點地長大。景軒,”他抬眼看吳景軒,似乎有一種成就感,“你小的時候真的很難養(yǎng),辣的你不能吃,甜的你又不肯吃,”他突然笑出聲,邊笑邊輕輕地搖頭,“偏偏愛吃那些酸溜溜的東西。我?guī)е悖乙裁靼琢??!?/p>
頓了頓,他正色道:“殺一人易,活一人難!”
他這一段敘述下來,自稱用的不是“師尊”也不是“為師”,而是“我”這個不把自己擺放在任何位置的字,充分考慮了吳景軒的感受。
然而吳景軒卻不領(lǐng)情,廝聲吼道:“別再說了別再說了!拔劍啊,你拔劍?。 ?/p>
馮肅君看著吳景軒呆了半晌,一副失了魂兒的模樣張手念訣召動地上那把佩劍。劍入他手時,上官肅心突然緩緩起來一閃立在他身前。
上官肅心中了那條怪“蛇”的毒,此刻仍未清醒,垂頭立在馮肅君身前仿佛隨意讓人擺弄的布娃娃。他在上官肅心耳邊輕聲道:“去吧?!?/p>
上官肅心猝然睜眼,一雙血絲布滿卻冒著綠光的眼睛兇惡地盯緊司徒璟瑤和林意歡,手一張青玄入手。
馮肅君這幾年待在魔界果然不是閑待的,修煉毒術(shù)運用如此嫻熟,連上官肅心都不是對手,司徒璟瑤和吳景軒這兩個比她原來修為高了許多的……半吊子,還是算了吧!
林意歡一面往后退,一面盯著像條瘋狗一樣齜著牙豎眉看他的上官肅心,對身后司徒璟瑤道:“大……兄臺,把你家這繩子給先收回去唄!”
司徒璟瑤應(yīng)著她,念了口訣將縛仙鎖收了回去,她松了松胳膊又道:“兄臺,你師尊怎么還不出來?”
這種情況下,即便她不希望柳肅言來也不行了,柳肅言要是再不來,他們?nèi)嫉猛辍?/p>
誰知,她問完這一句,司徒璟瑤沉默少時,大概沒反應(yīng)過來她為何有此一問,只答道:“我沒有跟師尊說過?!?/p>
“……”
你妹的,這位大師兄不應(yīng)該是天天伴隨柳肅言左右寸步不離的嗎?她原來還以為柳肅言就在附近,所以才打算拖延時間。真是千算萬算沒有算到,司徒璟瑤竟然也有一天能主動撇下柳肅言不管來管別人的事兒,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上官肅心雙手握劍,對準了林意歡一劍揮下來,林意歡一側(cè)身躲過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中了毒需要人操控的緣故,上官肅心此時的劍招顯得有些笨重,青玄輕巧的劍身在他手上揮得像把大刀,極不順手,與他靈秀的模樣極不相符合。
有好幾次,上官肅心的劍重重揮下,要么是被林意歡輕易躲過,要么就是被司徒璟瑤輕易挑開了。三人皆像放慢了速度,場景十分滑稽,倒有點兒像他們?nèi)齻€在玩游戲。
拆了幾招,林意歡耐性都沒了,正想上去跟上官肅心肉搏,上官肅心卻突然垂頭不動了。她走上去一步,想查探上官肅心的狀況,剛一伸手,上官肅心仿佛被人用繩子拽著一樣,一路后退過去,略過吳景軒撞進了馮肅君手上。
吳景軒神色變幻,很擔心又很害怕:“你要做什么?”
馮肅君冷冷道:“景軒,我告訴過你,要救活一個人很難,可要是想殺一個人就很簡單。就比如他,我只需要動動手指,他就死定了!”
他一手撐在上官肅心背后,一手執(zhí)劍抵在上官肅心脖子上,慢慢地劃出來一道淺淺的血痕。
吳景軒一運術(shù),手中劍騰空而起,原意是要去挑抵在上官肅心手里的那把劍,可中途吳景軒似乎施術(shù)過頭了,那把劍凌厲地飛向上官肅心,直接就能要了上官肅心的命。
他急忙念訣召劍回來,可那把劍像是失控了怎么也召不回來,情急之下,他飛身上去抓住了劍柄,劍身猛地一墜,眼前青衣一動,劍沒進了一人身體,一把劍緩緩從他身側(cè)滑下去,劍尖指著地面。
抬頭看時,馮肅君在他劍前,劍身沒進馮肅君的心口后穿了過去,馮肅君胸前的墨藍愈加地深。
吳景軒的劍不是失控了,而是被馮肅君控制住了,而馮肅君竟然在那分毫之間的時間里松開了上官肅心,讓那把劍刺穿了自己。
吳景軒握住劍柄的手抽回來懸在空中,馮肅君望著他笑容一閃而逝,抓著他的手重新握在劍柄上壓著,把最后一絲銀光按入他腔內(nèi)。
他胸前的衣裳又染了一層血,卻反手運轉(zhuǎn)靈力推開了吳景軒,那把劍又被吳景軒后退之下拔了出來,劍身上新鮮的血液還在一滴滴地滑落。
他轉(zhuǎn)身道:“斷干凈了?”
沒有人回答他,他卻一步一步極慢地往一處花叢里走過去,將入那花叢中時,忽然消失不見了。
如他所說,殺人的確很簡單,你只需要把劍對準那個人的心臟插【進去,就是這么簡單,吳景軒豈不是也能做得到么?
吳景軒混混沌沌地帶著上官肅心往擎頂山的結(jié)界那里走,他大概還沒回過神兒來,連丟在地上佩劍也忘了拿,方才執(zhí)劍的那只手隱在寬大的袖子下抖得那半邊袖子都搖搖擺擺的。
司徒璟瑤和林意歡在后面望他倆的脊背,冷不防司徒璟瑤開口道:“對了,這位公子為何在此處?”
林意歡望他一陣,忽然想起來自己還是男相,便拱手道:“山下有位姑娘托我上貴派帶一封信給瑤華宮的柳宮主?!?/p>
她從袖中拿出來一封信鄭重其事地雙手遞給司徒璟瑤:“那位姑娘拜托我一定要交給柳宮主,既然公子是擎頂山的人,可否托您將這信捎上去?”
司徒璟瑤接過去,看著信封沉吟道:“可以是可以,不過公子,天色已晚,山中并不安全,你還是同我一起回去較為穩(wěn)妥一些。”
問心忽然蕩起他那根食指,連帶著胳膊也給她抻起來把她往后拽,她遮面低喝道:“問心別鬧!”問心拽的更起勁兒了,她趔趄一步,忽然弓著腰抱著肚子,狀若痛苦,一拍司徒璟瑤肩膀,惋惜道,“您看我這個……實在不好麻煩貴派,我去那邊方便一下,您不用等我了,先走吧!”說完,選了個方向飛快地逃了進去。
“要我那么快去看柳不言那張死人臉,還不如叫我去死?!?/p>
林意歡一邊走一邊嘟囔著拿樹枝亂抽亂打,心里直罵自己剛才沒骨氣,竟然會想拖時間等柳肅言來救,自己現(xiàn)在見到他,不上去一把掐死他就不錯了,剛才誰借她的勇氣靈光一閃閃到柳肅言那兒去的?
耳邊水聲潺潺,暮色中另有一番寂靜。也不知道是走到了什么地方上來了,反正既然聽見了水聲,她就打算去好好洗把臉,把自己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好好收拾收拾。
問心終于鬧夠了,死了一樣縮在她手指上,她在那枚指環(huán)上敲了敲:“你呀你呀你呀你呀你,昂~”一翻白眼,往水聲那邊走過去。
她走了一段路,終于看見條不大的小河涓涓淌著,大喜過望,便大踏步跨起來,還沒跨幾步,她就又停了,因為河邊上還躺了個仰面睡著半身浸在水里的人,而問心又興奮起來。
問心沒長胳膊沒有腿,卻拽著她這個大活人的胳膊像牽了頭牛一樣把她牽著走。她認命地低著頭走到那人身邊,問心撒嬌地搖她手臂,她眼一抬望見那人面孔,瞳孔微縮,脫口而出:“慧音師太!”
一個時辰后,林意歡終于耐不住心癢又去了一趟花滿樓,媽媽看見了也像沒看見她一樣,沒搭理她。
她走到樓下姑娘們唱曲兒跳舞用的花臺前,轉(zhuǎn)身四處張望。
兩年間,花滿樓改了不少地方,添了不少新花樣,且不論說書的先生在與不在,光是姑娘就換了一輪,林意歡望了半天竟沒看到一個眼熟的。
目光搜索間,與一道目光對在了一起。這人身著玄衣,在二樓上兩手握著木欄,眉眼彎彎如月牙兒,面上的堅毅被這笑容沖淡得柔和了,似曾相識,但她一時又想不起,只能愣了神與這人對望。這人搭眼過來,朝她微微點一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