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意歡一下退開,手忙腳亂中帶起一串細小的水泡,仿佛一顆顆血色的珍珠,咕嘟咕嘟向上漂去。
她怎么解釋?她能怎么解釋?因為愧疚不想讓他再受傷?因為怕他不會水怕他淹死?
林意歡從小到大都不知道“丟臉”是種什么感覺,此刻心間莫名升騰起這種無比陌生的感覺,真恨不得立刻遁逃,假裝剛才那一切都沒發(fā)生過才好。她正低著頭在心里找借口,卻從余光中看見柳肅言伸了一只手過來,整個人一個哆嗦,當即腦子里響了一聲炸,又空白了。
眼前原本平靜的黑紅色水幕起了折皺,那只伸過來的手向后退去。而之所以是向后退而不是往回收,就是因為柳肅言整個人都在向后退。
水下又起了波瀾,兩道水柱旋過來,將她和柳肅言分開了。
在閉眼前最后一刻,林意歡心里卻是在想:“這陣浪打得好!不用我解釋了吧,應該?”
水下攪動翻滾,轉(zhuǎn)得人頭昏腦漲。林意歡再次清醒時,是靠在一個洞口的巖壁上,全身濕漉漉的,衣服緊緊地粘在身上,稍有一點風灌進來,冷得人直打顫。
巖壁頂子上的水滴三三兩兩成群結伴地下落,砸在地上的小水洼里,聲音很是空靈,清越。
眼前景象逐漸重合在一起,映入眼簾的卻是一片血紅且正在流動的巖壁,頂上的水滴如驟雨初歇后屋檐上的雨水,極慢極慢卻很有節(jié)奏地落下打在水洼里。如果這雨不是紅色的話。
整個洞里仿佛都泛著異樣的紅光,光是看著都能“聞”見血腥味兒,然而林意歡在屏息許久終于憋不住猛吸了一口氣之后,卻發(fā)現(xiàn)……根本就沒有血腥的味道,甚至什么氣味都沒有。
林意歡杵著巖壁風中殘燭般搖搖晃晃地站起身,打量了一下四周。洞里不見柳肅言的身影,不知又被那一道水柱卷到何處去了。
人生第一次,林意歡心頭升起了一種恐慌和失落以及覺得自己臉皮還不夠厚的感覺。如果她臉皮夠厚的話,那時候看見柳肅言已經(jīng)睜開眼,就應該死死攥住他,什么都想著以后再解釋,也不會被那兩道水柱趁了空子把他們兩個又打散了,她也不至于現(xiàn)在無知無措。
這地洞果然如蜘蛛的老巢一般,四通八達,一洞套著一洞,像個巨大的地下迷宮,若是不知路的普通人走進這里,就算走到死也走不出去。
林意歡扶著巖壁,止步自嘲道:“我現(xiàn)在好像連個普通人也比不上?!?/p>
她已經(jīng)走了有一陣了,可一直就是在洞里繞彎子,前面又是七七八八好幾個洞口,里面還不知有多少洞等著她鉆進去。更何況她現(xiàn)在,說句手無縛雞之力也不為過,普通人中稍能打一些的要是現(xiàn)在打過來,以她現(xiàn)在的狀況,肯定只有默默挨揍的份兒。
再者,一路過來又是摔又是打,她全身早都跟快散架的一樣,她現(xiàn)在哪里還有力氣跟人打,連走路的力氣也沒有了。
靠著巖壁歇了一陣,林意歡越歇心里就越慌。她也不知道這陣慌的來源是什么,總之就是慌,一個細細一想還很恐怖而且很可笑的想法占據(jù)了她的腦子,洪水一般咆哮著:再往前走!再往前走,你就能找到柳肅言了。
她甩了甩頭,雖然很不甘心自己會在這種時候生出這種想法,但到底還是認命地繼續(xù)往前走了。
如果說前面的洞里還是有些干燥的悶熱,那么越往后的洞里,就是潮濕的涼意了,而且越是往后走越是感覺到寒氣逼人。
林意歡縮頭縮腦,抱緊胳膊,正走一陣,實在被冷風吹得捱不住,就倒退著走一陣。就這樣行了一段路,拐了好幾個洞口,越往里走,真的越冷得讓人懷疑人生,洞里的冷氣緩慢游動,如冰窟一般。如果不是沒在洞里見到冰霜一類的東西,林意歡就真的要以為這就是個冰窟了。
走著走著,林意歡不自覺地放慢了腳步,最后怔在原地--眼前又是一排七個洞口。到現(xiàn)在為止,已經(jīng)不是選哪個洞口的問題了,因為選不選都沒差,只是在凍死與凍死加困死里面掙扎罷了。
那難道就不選不挑了?坐以待斃嗎?選,自然沒得選,橫豎都是死,但挑還是得挑,而且不僅要挑還要緊著好看的選,林意歡看旁邊那個散綠光的洞口就挺不錯的,有光照著總比烏漆麻黑的強嘛。
于是她便眼泛綠光地沖進去了。果不負她期望,這洞里一路上都是有光照著的;果不出她所料,這洞里一路上都是有冷風吹著的。綠光配寒風,冷颼颼陰森森,她抱著胳膊倒退著走,不由感嘆道:“果然,是絕配啊……”
話音未落,身后一聲喝道:“別過來!”
聽這聲音,冷淡中帶著平淡,雖說是吼出來,然則毫無感情。林意歡心頭卻早已經(jīng)千頭百緒,這是她這輩子除了她二娘之外最熟悉不過的聲音了。這正是她擔心了一路的柳肅言的聲音。
她一個急轉(zhuǎn),望見柳肅言立在離她大概十來步遠的地方,面上漲得黑紫,額頭青筋暴起。她稍抬了下腳,原本是準備過去,抬腳卻將一個小石子從邊緣上踢了下去,咕咚一聲像是掉進了水里。她低著頭去看,而柳肅言也再次向她道:“別過來!”
從這洞口的邊緣進去,便是個水池一樣的布置,暗幽幽地閃著綠光。洞口邊緣稍高于池水水位,只要有人不長眼睛一步從洞口跨出去,就會撲通栽進水里。然而這水并不是普通的水,栽進去后肯定沒時間等著這人慢慢游水游出去,人只要栽進這水里,不消片刻肯定化得骨頭渣子都不剩。
這種水,仙門中稱梵凈。仙門中人總喜歡給一些極危險的東西起一些很儒雅的名字,所以這個名字沒聽說過也沒有關系,不過要說起它另外一個名號,保證家喻戶曉,婦孺皆知--化尸水。
眼下這一池化尸水絕非凡物,而柳肅言也絕非凡人。普遍流傳的化尸水,遇上了若逃的及時,身上少幾兩肉疼幾天,逃也是能逃的,可池里的化尸水,一旦遇上,逃也逃不過,因為池里的怨氣會死死纏著入池之人,直到這人和它們一樣腐在池里變成怨靈,怨氣激蕩。柳肅言方才一直讓林意歡別進到這池子里來,而自己卻并未挪動,便是叫池里的怨氣纏上了。
柳肅言已經(jīng)結丹,據(jù)林意歡推測還應該是魔族后裔,修為肯定深厚,而且也不屬于那種睜眼瞎的人,自然不會是不小心掉進來的,應該是被那道水柱卷進來的。那想必進入這池化尸水許久。若是普通人這會兒肯定是渣兒都不剩了,然而饒是他修為再身后,此刻綠幽幽的水里還是有些黑紅色的液【體侵出來,與那些一絲絲一縷縷正圍在他小腿旁打轉(zhuǎn)的怨靈們?nèi)谠谝黄?,舊的淡入水中,新的又很快補上來。
情況危急,然而,林意歡這次很快冷靜了下來。她發(fā)現(xiàn)柳肅言的血是朝著她對邊流的,池里的水卻又幾乎是靜止不動的,那些怨靈追逐著血液,很快就不見了,不過一會兒,上方的巖壁“咔咔”開合出一個拳頭大小的黑洞,又有怨靈從里面飄出來,游進水里,擺首擺尾地朝柳肅言游過去。
那個黑洞中央似乎有個白點兒,怨靈就是從那個地方被放出來的。
既然能被放出來,就一定能被收回去,那個白點兒肯定有問題。林意歡心下了然,向著柳肅言大喊道:“那個白點兒,戳中那個白點兒,這些怨靈就會回去了!”
林意歡修仙之前,也并非武功高強的俠女,修仙之后,天資所限,僅會幾招花拳繡腿,靈流加身尚且不能百分百運術自如,遑論現(xiàn)在自身受到壓制,還連唯一的佩劍也丟了。要她撿顆石子兒丟過去,丟到一半準保掉進池里,而一旦石子兒掉進池里,激怒了那些怨靈,后果可想而知。
她已經(jīng)坑過柳肅言很多回了,這種生死關頭,不能再開玩笑了。
然而事情就是這么湊巧,她手邊除了石子兒什么都沒有,柳肅言比她還慘,連石子兒都沒有。
若在平時,只需柳肅言心中一念,誅魂就會過來作助力,可現(xiàn)下是沒有那個可能了--誅魂早就不知道讓水沖到哪兒去了。
林意歡此刻如芒在背,熱鍋上的螞蟻一般,手里捏著的那顆石子兒被她舉起又放下,舉起又放下。就在她猶豫不決的時候,一支翠綠輕鳴一聲,瑩潤的光澤閃爍,不偏不倚地插【進了黑洞中心的那個白點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