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肅言手里能用的,一樣也沒有,除了……他用來簪發(fā)的那支玉簪。可想而知,方才那一段翠綠是有多耀眼了。
柳肅言的發(fā)髻本身束得極為簡單,去了發(fā)簪后,便毫無例外地絲絲縷縷垂下來,而林意歡也毫無例外地睜大了眼睛,倒吸了一口涼氣,然后毫無例外地被這口涼氣嗆到。不過還沒等她咳起來,就被人一把撈起,帶離了那個洞口,一個聲音在她頭頂?shù)溃骸白?!?/p>
她回頭向后去看,見那些怨靈不甘地嘶吼著,池里化尸水泛濫,沒上洞口邊緣。洞里的綠光忽明忽暗,她在柳肅言身下仰望著那張冰冷絕情得近乎死人一樣的臉,像個孩子一樣。良久,她清楚地聽到自己的心臟“撲通”跳了一下。
柳肅言周身靈力被壓制,但到底潛修多年,靠方才那縱身一躍之力,帶著林意歡還躍出去很遠一段距離,穩(wěn)穩(wěn)地落到了地面上。然而,腳一沾地,只有林意歡一個人穩(wěn)穩(wěn)當當?shù)卣局?,柳肅言已經(jīng)半跪下去,撐了一陣,還是倒地了。
林意歡手疾眼快上去接住他,讓他靠在自己臂彎里,他合著雙目,纖長的睫毛輕輕顫動。維持著這個自以為還有幾分瀟灑的動作沒一會兒,林意歡就撐不住了,只好把他放平,把頭放在她腿上枕著。
柳肅言這一睡睡了很久,林意歡本來還一手撐著額頭,饒有興致地拿另一只手撥他的睫毛玩,可很快倦意上涌,不知不覺地睡著了。她醒來時,自己的一條腿已經(jīng)配合撐頭的那只手曲起來,睡姿十分不雅地在嘴角掛口水,柳肅言在一旁閉目打坐,像是已經(jīng)醒來好久的樣子。
林意歡在嘴邊兩抹,盯著柳肅言的側臉發(fā)愣。許是覺察她醒了,柳肅言緩緩睜開了眼睛,發(fā)現(xiàn)她正愣神地盯著自己看,卻也沒說什么,只淡淡道:“走吧?!?/p>
林意歡仿佛被人一盆涼水潑醒過來,一個激靈收回目光,卻又忍不住再去瞟了兩眼柳肅言,見他一手撐地要起來,一個虎撲上去,卻是小心翼翼地抓住了他的一只靴子。
這靴子原本是雪白雪白的,現(xiàn)在卻黑紅一片,臟污不堪,一直蔓延到小腿上,針腳縫隙里還有血在往外流。化尸水化得開皮肉,卻化不去布料衣物,照普通人化成渣兒的強度來看,柳肅言在那池化尸水里待了那么久,可想而知,這靴子里面得是多恐怖的一番景象。
柳肅言皺了皺眉頭,那只靴子在林意歡手里輕輕抽動了一下,仿佛是在說“適可而止”。然而林意歡早顧不上“適可而止”了,托著那一只染血的靴子,凝神屏息極慢地將其從柳肅言腳上脫下來。
即使她早已料到在那只靴子下會看到怎樣一只殘破不堪的肢體,也早已在心里做足了準備,但真正清清楚楚地看到后,她還是愣住了,托著那只腳的手也不能自已地顫抖起來。
大片大片的血色,裸【露出來的白骨,十指連心的痛,光憑她想象……她又怎么能想象得到?
她悄悄去看柳肅言,而柳肅言卻只是很平靜地看著她,仿佛他真的感受不到疼痛,也仿佛是為了寬她的心。
洞里的風冷颼颼地刮過穹頂,空曠的灌風聲又響又亮,林意歡半蹲身,托著那只傷痕累累的腳,不知該怎么處理這些傷口,直到手里突然一輕,才發(fā)現(xiàn)柳肅言已經(jīng)把腳抽了回去,背對著她,一歪一斜地站了起來。
都傷成這樣了,他怎么走得了路?林意歡心念急轉間,見柳肅言已經(jīng)要邁步走了,一步跨上去,一手攬住他肩膀,胳膊架上自己脖子,一彎腰避開了流血的地方抄住腿彎將人整個抱了起來。
以假亂真,以假亂真,魔界這變化術的力氣真成了真的,實實在在,現(xiàn)在就算多給她加個人,她都能一道抱起來跑上十圈。
恍惚覺得柳肅言非常愕然,連言語都不完整了,喚了林意歡一聲“歡兒”后,顫動著嘴唇,好一會兒也不知道要說什么。
林意歡抱起了他就走,道:“什么時候了,別跟我在這兒廢話,老子不聽!”
剛才頭腦發(fā)熱,覺得能抱起來兩個人那是不假,不過,氣血上涌過后,再加上走這么長的一段路程,林意歡可再放不出那一通豪言壯語了。柳肅言輕是輕,可再輕畢竟也是男子,身上該有的重量一分也不會減,她抱著柳肅言走多一會兒,明顯就有些吃力了??伤植荒芊帕C言下來,就只能走一陣,抱著柳肅言立著歇一陣了。
一路上,柳肅言倒是極為配合,除了一開始想跟她說“歡兒,你放我下來吧”沒說出口就被她噎回去后,其余時間里真的是一句話也沒有說過。可這會兒,她正歇著呢,柳肅言就望著前面一個冰天雪地的洞口,跟她說:“歡兒,放我下來吧?!?/p>
她斜了他一眼,不依不饒地抱著他從那洞口踏著冰凌碴子走進去。甫一進入,冷氣森寒,透亮的白光映得這一個地洞都是雪亮的,唯一與這雪亮的顏色格格不入的便是中央放置的一個四方規(guī)整的血色的東西。
這東西看上去像副棺材,長度寬度也像,表面光滑無比,內里密密麻麻布著血絲,緩緩流動,仿佛活人的血管。透過一點點的縫隙,能看到一段白皙,很像人的手指。
林意歡湊過去,在“棺材”周圍繞了一圈,可血布得太密集,她也看不出這是什么。這時,柳肅言又叫了她一聲:“歡兒!”
叫得頗為無奈,她還在愣神,柳肅言就接著說:“放我下來?!?/p>
林意歡前間是怕沒地方給他坐,是以一直不放他下來,現(xiàn)在這么大個棺材擺在這兒,心想正好當?shù)首佑?,便依言放他下來,讓他坐在“棺材蓋”上。
柳肅言一坐上去,又微微皺了皺眉,看了眼身下的那副“棺材”。棺材上那些血絲仿佛游魚一般退散開來,不多時,便在柳肅言坐著的地方空出一片清亮。
柳肅言從上跳下,林意歡下意識地伸手去扶住他,在那片清白之地將要被血絲重新占領之際,兩人都不由僵了一陣。
那片清白下模糊是一個人的面孔,這里面躺著個人,而這也的確是一副棺材,但不是尋常的棺材,而是以特殊術法維持的法棺。這種法棺分為多種,通常都是魔界的人用來保護先人遺體內的修為,以便日后傳承,作保命的后手。而眼下這個就叫血晶棺,是一種最簡單有效的保存遺體和修為的方法。林意歡在封洞的時候,曾經(jīng)聽魔界封洞的幾個人研討如何保存一具尸首,研討最后要用的方法便是用這血晶冰封之法。后來不知道怎么樣了,只知道他們態(tài)度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轉,苦苦哀求林意歡穿到人界封洞那邊去取血,取一瓶,就指定一人教林意歡一種魔界的術法。
如果按照魔界的慣例,那棺中之人必定對置棺之人十分重要,不到萬不得已,是不會來此起開棺木的。也難怪他們進來沒多久,那面具臉就來了,想來是怕他們盜走保命之物,特地趕來阻止,之后就不知道是什么比日后保命還重要的事情給調走了。
柳肅言看起來恢復得還不錯,雖然走得很慢,有些輕微的拐瘸,但好歹是能走了。兩人都在厚厚的冰層圍成的墻壁上摸索起來。
這里看上去應該就是最后一個地洞了,三面環(huán)繞著厚厚的冰層,只有一面有個僅容一人通過的小洞口,林意歡方才抱著柳肅言斜著身子才能走過來的。
兩人都在三面冰層上敲敲打打,柳肅言敲得很認真,林意歡卻認真不起來,做賊心虛地時不時偷偷去瞄一眼柳肅言。敲了一陣,柳肅言的一只手忽然沒進了冰墻里,將手取出來后,沉聲道:“這面?!?/p>
林意歡心虛地收回目光,一時沒反應過來,柳肅言指著那面墻給她看,解釋道:“這面墻后是空的?!?/p>
林意歡走上前去伸手一碰,果然手從看似厚厚的冰層里穿了過去。她把手收了回來,點點頭道:“看來,那家伙給自己留了個后門讓我們誤打誤撞地撞上了?!?/p>
柳肅言朝她點了點頭。
從那道門出去,正是夕陽西下的時候,青草翠黃,搔得剛從洞里探出頭的林意歡打了個響亮的噴嚏。她一躍從洞里鉆出來,轉身去拉了柳肅言上來,身后忽然咣啷一聲,一人慘聲怪叫道:“來人?。】靵砣税。⊙?、妖怪從地底下爬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