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意歡退返回去對著那男子緩緩地跪下身去，雙手放在他兩個膝蓋上，顫聲叫道：“師……師父?！?/p>

　　那男子笑聲頓止，一潭死水般的眼睛凝望著林意歡，半晌不見回應。林意歡將他的一只手拉起來放在自己臉上貼著，一滴眼淚滾下來落在那只手上。她又悲又喜，喜的是還能再見到幼年的恩師，悲的是恩師卻成了這副模樣，眼睛不知不覺間已經(jīng)紅了，卻勉強笑著道：“師父，我、我是歡兒，歡兒，您還記得歡兒嗎？”

　　那男子喉嚨里嗬嗬響著，口齒不清地道：“歡……歡……兒?！?/p>

　　林意歡幼年時，不知是哪一年月，婁城突然來了個瘋漢，這瘋漢整天坐在一處地方，目光呆滯，嘴里嘰嘰咕咕地念叨著什么。那時候，林長安還未失蹤，又是遠近聞名的大善人，看見這瘋漢后就將他帶回自家照顧。這個瘋漢便是眼下這男子，而林意歡也就是從那個時候起接觸到了他。

　　因不知這瘋漢的姓名，又再三打探他親屬無果后，林長安只得先將他安置在家中，也請了郎中來醫(yī)治他。但這瘋漢的瘋病時好時壞，他發(fā)起瘋的時候也不掄椅子摔東西砸人，只是一個人躲在一個地方，反反復復地說著：“我想回家，我要回家。”便如同現(xiàn)在這般；他好的時候，會在手里拿些木條、花葉一類輕巧的小東西，或作揮劍舞劍之姿，或擬仙人飛花之態(tài)，招招清逸脫俗。林意歡喜歡這些，而他清醒的時候也很喜歡林意歡，便將些許招式傳授給了林意歡。雖說他并未明說過他與林意歡的師徒身份，但林意歡卻一直在心底認了他這個師父。后來，林長安失蹤后，他便被林意歡的二娘趕出了林府，從此不見蹤跡，竟不曾想會在這兒給林意歡遇見。

　　那男子僵硬冰冷的手在林意歡的臉上微微顫抖著摸了摸，枯涸的一只眼睛里突然滾下來一滴濁紅色的淚滴，喉中嗬嗬道：“歡兒，我想回家?！?/p>

　　林意歡含淚點頭道：“嗯，歡兒這就帶您回家，歡兒馬上就帶您回去。”

　　那男子凝望著林意歡，忽然頭向下一垂，在林意歡臉上撫摸的那只手也頓時停了動作。這時，陰風正盛，那男子安然靜坐，身軀在陣陣陰風下逐漸消散，林意歡不知該如何才能留住他，心神震蕩之下，只能憑著下意識的動作伸手去把那些細碎的粉末往懷里攬，可一伸手出去再縮手回來，什么也沒有，反而將那略像人形的粉末攪得一亂，朝著四面八方散出去，她越來越快地出手去攬那些粉末，一邊奮力地往懷里攬一邊哭喊著：“師父，師父?！币娔切┓勰]散得更快，根本不及出手去收回來，心里又急又怕，哭號道：“都回來啊……為什么，為什么……”一直重復著“為什么”，也不知是在問自己，還是在問別人。

　　忽然身后的人在她肩上一按，沉聲道：“沒用的……我們帶他回家吧?！睂⒁粋€精致的小荷包拿在林意歡眼前，“帶他回家吧?！?/p>

　　那小荷包，林意歡是見過的，正是那天在地洞里時柳肅言用來放置誅魂的那個小荷包，身后之人不是柳肅言卻又能是誰？林意歡伸手接了小荷包，知道柳肅言是將恩師的魂魄收在其中，貼身收好后，兀自沉默地在地上半跪半坐了許久，直到感覺腿有些酸麻了，才低聲說了一句“謝謝”，緩緩地從地上站起來。

　　猛然間上官肅心、司徒璟瑤、吳景軒三人驚呼一聲，各自叫道：“掌門師兄！”“掌門師伯！”

　　只見鄭肅寂一手撐劍柱地，一手扶膝，單膝跪地，噗地吐出來一口鮮血。上官肅心急急忙忙跑過去扶住他，問道：“師兄，你怎樣了？赤鳳君呢？”

　　鄭肅寂緩解許久，待眼前逐漸清明，看見了柳肅言朝他走過來，轉(zhuǎn)頭又望見上官肅心在旁扶著他，正在給他輸送靈力，咳了兩聲方道：“我沒事。赤鳳君身受重傷，現(xiàn)下，應該已經(jīng)回去魔界了?！?/p>

　　上官肅心與鄭肅寂療傷時，原本柳肅言過來是要幫忙的，但兩人一個說：“肅言……師弟，不用為我擔心。”一個說：“柳師弟，掌門師兄說得對，現(xiàn)在我們還在別人的地盤上，留一個人總是最為妥當?shù)?。再說，師兄的傷我一個人還應付得過來?！?/p>

　　鄭肅寂點點頭，便閉上眼睛開始療傷了，剩下的幾人護衛(wèi)在他和上官肅心身旁四周。鄭肅寂這次的傷看似厲害，但一來他修為深厚，二來并未傷及要害，因此上官肅心為他輸送靈力，他再自行運轉(zhuǎn)調(diào)理后，很快便無礙了，只臉色嘴唇還是蒼白得沒有血色，精神不甚佳。

　　見他已漸漸恢復，只是在閉目打坐調(diào)理真氣，上官肅心便道：“掌門師兄，你可曾見過那陽子瓊？”

　　鄭肅寂緩緩睜開眼睛，緩緩地道：“他一直在你們身后，難道你們都不曾發(fā)現(xiàn)嗎？”

　　一直在他們身后？眾人不由得在心里一驚，紛紛回過頭去看，頓覺毛骨悚然?；薨挡幻鞯暮陟F中隱隱站著個人影，一下一下拍著手掌，陰森森笑著走出來，長嘆一聲道：“鄭掌門好演技??！”

　　顧君羽在一旁低著頭不敢看他，小聲地道：“你收手吧……原本就是我們錯了，我們不能一錯再錯了?！标栕迎偣笮ζ饋恚S久，方道：“小羽，你知道這世間什么是對，什么是錯？什么是善，什么是惡？如果真有是非曲直黑白善惡，那為何死的不是那些惡人，而是那些好人？他們既然敢做，為什么我不能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最后這一句“為什么我不能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陽子瓊是對著顧君羽吼出來的，顧君羽嚇得身子一栗，不由自主地抬起頭去看陽子瓊，眼睛頓時一縮，一時怔然。陽子瓊的頭發(fā)已經(jīng)全都白了，臉上的皺紋一道深似一道，松弛的面部上遍布褐色的斑點，就如同一個已經(jīng)七八十歲的老頭子。

　　顧君羽怔然地望著陽子瓊的這副模樣，顫動著嘴唇想要說話卻什么也說不出來，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突然陽子瓊眼神一凜，疾風出手將他拽過去轉(zhuǎn)身護在他身前，一柄利劍嗤的一聲穿透了陽子瓊的心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