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柄劍通體青黑,劍身的紋路上隱隱透出暗沉的血紅色,緩緩流動,正是鄭肅寂的佩劍。
陽子瓊身體微微一晃,隨即大喝一聲將劍震得飛出去,傷口上的血一霎那間有如泉涌,他卻望著顧君羽,僵硬地牽動嘴唇笑了,伸手去擦他臉上和脖子上被濺上的斑斑血跡,突然他身子微動,從口里涌上一股鮮血,緣著下巴滴滴答答地滴落。顧君羽仰面望著他,動也不敢動,只是聲音哽咽地道:“表、表哥……”兩行淚已經(jīng)落了下來。
陽子瓊眼前一亮,連嘴邊的血跡也不記得去擦,給顧君羽擦拭血跡的手就那樣停住,喜道:“小羽,七年了,已經(jīng)七年了,我還以為你再也不會叫我表哥了。能、能再叫我一聲……表哥嗎?”
顧君羽點點頭,嗚咽道:“表哥。”
眾人之中,只有林意歡和柳肅言最為清楚其中的緣由,但似乎柳肅言對此種人世間的情愛之事并無多大感觸,只是林意歡不由地出聲喟嘆道:“想不到陽子瓊執(zhí)著七年,竟只是為了顧君羽的一聲‘表哥’。”
鄭肅寂在旁冷喝一聲道:“都別靠他太近,他已經(jīng)瘋魔了!”
眾人去看時,見陽子瓊將顧君羽好好地護在身后,眼底泛起紫氣,眼睛一瞬不瞬地死死盯著他們,手上捻訣,口中念念有詞,忽而一轉身將顧君羽橫肩攬住,道:“我們走!”便隱在了黑霧當中。
驀地,原本便漆黑的街上更變得漆黑異常,仿佛進入了之前的那些甬道,耳邊陰風疾馳,亂哄哄的聲音嘿嘿哈哈地吵嚷。眾人只有漸漸地朝身邊之人靠攏,以免叫這些陰魂鉆了空子,鄭肅寂沉聲提醒道:“大家小心,靠在一起,萬不可走散了?!?/p>
話音剛落,一只陰魂興奮地大笑起來,吳景軒的聲音大聲叫嚷道:“師伯,掌門師伯,柳師叔,你們在哪兒啊?師伯……”
話音未落,一道紅光穿霧而過,輕嘯聲中方才的那只陰魂慘叫一聲,隨即便沒了聲息。良久方聽見還劍入鞘的聲音,一人冷冷地道:“平日里叫你多加練習,總是不聽,整日里跟著你師伯……游山玩水,荒廢修行,現(xiàn)在卻連小小一只陰魂也對付不了。”
這人正是上官肅心那陣一直在口里念著的馮肅君。林意歡很有理由相信,其實馮肅君想說的并不是“跟著你師伯游山玩水”,而是“跟著你師伯瞎胡鬧”。顯然,上官肅心已經(jīng)想到了,大聲嚷道:“馮肅君你什么意思?你一回來就成心和我過不去是不是?”
馮肅君沒理他,他兀自在那里吵嚷不休,聲音倒比那些陰魂的還要大,鄭肅寂在一旁耐著性子勸他道:“行了,行了。”他滿不在意地說聲“我是看在掌門師兄的面子上”,這才終于閉上嘴不吵了。
吳景軒沉默半晌,忽然“哇”地一聲,大哭道:“師尊,我還以為你真的不要我了,我還以為你真的撇下我們自己一個人走了!”他越哭越傷心,到最后直接扯開嗓子干嚎了起來。
由于四周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眾人也不知吳景軒到底是干了什么,只聽見馮肅君不斷低聲喝道:“你給我放開,大男人哭哭啼啼像什么樣子!給我放手!”眾人心下了然,自動腦補出來吳景軒正抱著馮肅君抹鼻涕的小畫面。
一直到后來,吳景軒扯著嗓子哭得沒有半分真情,完全是在討可憐,至于是在討誰的可憐,不言而喻。上官肅心忍無可忍地摸上去,不多時,吳景軒的哭號聲頓停,上官肅心破口大罵道:“吳景軒,你能不能給我們清霜宮的人留點兒臉面。還有你,馮肅君,看看你教出來的好徒弟!”
馮肅君淡淡地道:“怎么了嗎?”
上官肅心深吸了一口氣,終于被這對師徒氣得無話可說了,只得用深呼吸來掩飾他的無語。
鄭肅寂道:“好了好了,上官師弟,不要同他們師徒倆計較這些了。我們還是先找到那陽子瓊,教他打開陣法,恢復玉田鎮(zhèn)的安寧要緊?!?/p>
馮肅君道:“掌門師兄?!钡揉嵜C寂沉默少時“嗯”了一聲之后,方才道:“我知他二人必定會去一處地方,只是需要借林師侄的問心一用。”
林意歡喃喃道:“問心?”
鄭肅寂道:“你可是已經(jīng)有辦法了?”
馮肅君這次沒有立即答他,而是向林意歡道:“林師侄,你現(xiàn)在是否能夠完全讓問心為你所用?”
林意歡不知他為何有此一問,只是回道:“是啊。”
馮肅君道:“那便好。雖然此處是赤鳳君用問心織造好的夢境結界,但既然問心現(xiàn)在受你控制,那你現(xiàn)在盡可以試一試,讓問心帶我們?nèi)キ傃锥??!?/p>
林意歡恍然大悟地“噢”了一聲,她只是剛剛心念一動,問心便急得大叫起來:“你你你你你……你才說過從此以后聽我吩咐的……我這還沒同意呢!”林意歡心知自己心里想什么,問心這家伙都一清二楚,急忙懸崖勒馬,強壓下心中所想的念頭,向著問心卑躬屈膝奴顏大展,幾欲作嘔地道:“好問心,這怎么能算是使喚你呢?我哪兒敢啊。難道你不想去瓊炎洞看看嗎?瓊炎洞,多好聽的名字啊,一聽就知道是個好地方。”
問心道:“我呸,別以為我聽不見就不知道你心里在打什么鬼主意。瓊炎洞那種鬼地方你又不是沒去過,一會兒熱得要命,一會兒又冷得要命,要去你去,我可不帶著你們?nèi)ィ ?/p>
林意歡嘟嘟嘴撒嬌道:“哎呀問心……”著實把自己惡心了一把,起了滿身的雞皮疙瘩。
問心見她這么撒嬌討好自己,總算松了一口,道:“那好吧,看在你這么有誠意的份兒上,我可以帶你去。不過,你可別指望著我會再幫你們!”
林意歡撇嘴道:“好好好,您老好好休息,您老好好休息!”
話音一落,眼前黑霧一陣旋轉,一面土黃的顏色逐漸清晰,待到一切能看清楚時,林意歡終于知道問心那句“瓊炎洞那種鬼地方你又不是沒去過”是怎么回事了,原來所謂的“瓊炎洞”就是她和柳肅言兩次拜訪過的那個地洞,而且他們這些人現(xiàn)在來的地方還是她和柳肅言第一次從太湖岸邊掉下來進到的最外層的那個地洞。林意歡真的忍無可忍了,指骨捏得喀喀連響,咬牙道:“陽子瓊呢?”
問心仿佛一個做成了惡作劇的小孩子,被人發(fā)現(xiàn)后,洋洋自得地哈哈大笑道:“你可沒說要我送你們?nèi)フ谊栕迎?。哈哈,不好意思了,我要睡覺了,你們慢慢找吧。”
果然,問心這家伙就是不能慣著,慣著慣著,飲水不思源,大爺孫子掉個兒干。林意歡搖搖頭,不想當孫子了,于是便對其余人編瞎話說:“問心能力有限,所以……”
話音未落,問心急吼吼道:“誰說的誰說的誰說的誰說的!”林意歡嘴一撇道:“那勞煩問心大師,帶我們?nèi)フ乙徽夷顷栕迎?。”問心半晌無語,突然妥協(xié)一般地道:“好好好好好,我?guī)銈內(nèi)?。?/p>
眼前光景一閃,直入到一處冰天雪地的洞口,眾人望見洞中的兩個人,陽子瓊懷中攬抱著顧君羽,而顧君羽面上帶著笑容,安然地閉著眼睛猶似在他懷中睡著了一般。洞中默然,只是陽子瓊忽然面如死灰地抬起頭來望著他們,噗哧笑了一聲道:“小羽跟我說,‘表哥,你收手吧。那么多的人都死了,他們再也見不到自己的家人了,可我到現(xiàn)在還能見到表哥。一想到這七年的時間是我用了別人的,我活著好不安心’?!庇值皖^撫著顧君羽的頭發(fā),神情木然道:“小羽啊,你怎么會這么傻?便是上天真有報應,也該報應到表哥身上來,你那么善良……是表哥沒用,表哥沒有辦法、醫(yī)治好你?!?/p>
陽子瓊說到這里,眾人心里已經(jīng)明了,看來是顧君羽命該如此,即使陽子瓊煞費苦心地保了他七年,終究該去的留不住,定是顧君羽在臨死前勸解得陽子瓊將那份執(zhí)念放下了,因此陽子瓊此時身上已經(jīng)沒有之前那股戾氣了,更多的只是茫然和無所適從。
良久,陽子瓊抬起頭恨恨地望著眼前眾人,一揮袖子,低頭不再去看他們,緩緩地道:“陣法我已經(jīng)撤回,你們走吧。讓我,和小羽安靜地待一會兒?!?/p>
眾人望見他這副模樣,猶疑不決,只因前些時候在他和赤鳳君手里吃過虧,都想他這會不會又是緩兵之計,只有柳肅言在他那一句“你們走吧”剛剛落音,便轉身離開了,走了許久才向眾人道:“走吧。”
鄭肅寂一點頭,道:“走吧?!币槐娙诉@才慢慢回轉過身向洞外走去,方踏出十余步遠,猛覺腳底下冰層顫栗,身后喀拉、喀拉連響不止,回頭看時,陽子瓊抱著顧君羽坐在洞中,洞內(nèi)洞外簌簌飄著霜雪,落下來大大小小的冰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