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別在即，總不能叫她哭哭啼啼的，這般扭捏作態(tài)，實在不適合她。她只不過是想跟柳肅言開個玩笑，緩解一下氣氛罷了，畢竟柳肅言被她這一路拉過來之前就是說過的，“待肅言查明之后，定回擎頂山向掌門師兄請罪”。雖然林意歡并不知道他要去查什么事，不過想來想去，大概也只能與那位她素未謀面的師祖，便是柳肅言的師尊靜涵宮主有關(guān)系。

　　雖說她是不大尊奉禮數(shù)，守規(guī)守矩什么的，但是，不耽誤別人做事的這點兒自覺她還是有的。心里這么想著，但其實她還是盼望柳肅言能點一點頭的。

　　柳肅言靜默半晌，既不答也不走。林意歡側(cè)了側(cè)頭，打哈哈道：“其實你要是……有事要先做的話，我其實……其實我也……”

　　她一句“其實”重復(fù)地說了兩次，后面的話還未及想出來也未及說出來，柳肅言卻忽然微微一動身，一雙空洞的眼睛看著她，沉聲道：“嗯?！?/p>

　　兩人改了方向，一路往北朝婁城行進。天色漸晚，兩人卻都不曾御劍，也不施展任何助行的術(shù)法，因此行了許久，離婁城卻還很遠(yuǎn)。柳肅言一路走來沉默不語，若在以前，柳肅言不說話，林意歡肯定是會說的，她每說一句話，不需要柳肅言像她那樣長篇大論，只要聽到她說，“嗯”一“嗯”也就行了，可今天不行，她心里虛得慌，總覺得柳肅言這會兒不說話是不高興了。明明柳肅言那會兒就可以走的，如果自己不胡說八道的話，現(xiàn)在柳肅言雖然就不緊不慢地走在她前頭，可她卻在心底一遍遍騰起那股莫名的“丟臉”感，恨不得地上突然裂開道口子把她給陷進去埋了，走了一路連抬頭看一眼柳肅言都不敢，更別提上去跟柳肅言搭話了。

　　柳肅言不御劍，一時間，林意歡竟也忘了要御劍。但其實就算是她記著，也無用，因為她那把英年早逝卻又死而復(fù)生的寶貝佩劍，上回在瓊炎洞的時候就丟了，以后更是發(fā)生了許多事，時間一長，她又久不佩劍，自然而然地就忘記了要把那劍尋回來，而柳肅言有要事在身卻還答應(yīng)陪著她回婁城已經(jīng)是她理屈在先了，她再要說要他御劍帶著自己，那簡直是得了便宜還賣乖，這種事情她可做不來，尤其是現(xiàn)在對著冷若寒霜的柳肅言，她可是覺得張口說話都是件很困難的事了??！

　　夕陽余輝褪盡，天空上朵朵的云漸漸變得紅彤彤的，映得滿江赤色，江水嘩嘩地靜靜淌著，突然，“嘩”的一聲響，一條銀線不停扭動著，又“撲通”地摔回水里，竟是一條魚兒。

　　林意歡興沖沖幾步跑到那魚兒落水的地方，想起來以前在婁城和人比賽抓魚的情景，那時自己回回皆是贏家，這么一想竟忘卻了一路來心里的尷尬，大喜過望，道：“啊，這里竟然有魚！”抬頭望了望一天的紅云，又轉(zhuǎn)頭向著柳肅言看過去，“左右現(xiàn)在天色已晚，也趕不回婁城了，我們今晚就在這兒歇?！?/p>

　　柳肅言被她那一跑落在后面，緩緩走上來，微微抬頭看著天，道：“嗯。”

　　林意歡心下更喜，忙道：“你在岸上先歇著，我下去逮上一兩條魚上來。幾年沒做過這東西了，也不知道手藝生了沒有，嗯，萬一要是做得不好吃的話，你也……呵呵呵呵呵?！泵摿送庖拢卉S跳進了江中。

　　其實，林意歡原本想說“萬一做得不好吃，你也別介意”，可話到嘴邊卻又想起來瑤華宮是禁止殺生的，柳肅言從小生活在這樣一個禁酒禁葷如同佛寺一般的環(huán)境里，耳融目染，肯定從來都沒破過禁，更別提吃魚了。不過，林意歡今晚就是很想讓柳肅言嘗嘗自己烤出來的魚，想想自己一邊和他一塊兒吃魚，一邊跟他講以前抓魚、游水、爬房頂揭瓦的那些光輝事跡就覺得無比興奮而滿足。反正，無論怎樣，她今晚都要讓柳肅言好好嘗一嘗她烤的魚。

　　雖說林意歡很久都沒有抓過魚，不免手生了些，但在水中待了一小陣，還是有驚無險地抓了兩條魚。這兩條魚個頭都差不多大，拿在手里甚是滑溜，她便隨手拿了脫在岸邊上的外衣一裹，像拎包袱一樣搭在肩上，一只手只是在岸邊一撐便上了岸去。方一上岸，見柳肅言已經(jīng)生好了火堆，正從火旁朝她走過來，手里拿著一件外衣，正是他身上穿的那件。他過來將外衣遞給林意歡，道：“涼?！?/p>

　　林意歡猜他是想說夜里寒涼，她又是一身的濕衣服，容易著涼，但不知為何，卻只說了一個“涼”字。想起之前，柳肅言說話字?jǐn)?shù)雖然不多，但總算自己一聽還能知道他的意思，現(xiàn)在既然要自己猜了，大概柳肅言是真的生氣了吧。她尚在怔然中，柳肅言說完話已經(jīng)將外衣放在她胳膊上，又將她手里包著魚的外衣從她手中接了過去。只見他將那兩條魚從衣服里拿出來放在了一張很大的不知名的樹葉上，衣服則放在了火堆旁支起的架子上烘烤著。

　　想是那兩條魚感受到了火烤，搖頭擺尾地拼命掙扎起來，林意歡這才如夢方醒，挽著柳肅言的外衣急急朝那兩條魚走過去。她蹲在那兩條魚跟前，一伸手卻瞥見了手里那淡紫的衣裳，怕要拾掇魚把柳肅言的外衣弄臟了，便左右看看尋了個干凈的地方仔細(xì)疊好放在了那里。

　　她正拿了條魚尋思從哪里下手，涼冰冰的脊背上忽地一熱，回頭去看時，卻原來是柳肅言把她放在身后的外衣拿起來披在了她身上，此時又繞過火堆過去烤她那件外衣的架子旁閉目坐著。

　　林意歡三兩下收拾好了那兩條魚，便削做了兩個叉子將魚叉起來烤，當(dāng)然，她不僅自己烤，也很輕易地就說服了柳肅言和她一起烤。柳肅言自然是不會烤的，她便一面教他烤魚，一面說話：

　　“哎哎哎哎哎……你別只烤一面啊，你這么烤好好一條魚都要給你烤壞了。”

　　“你信不信，我以前這么點兒時間別說是兩條魚了，抓個十條八條魚都行的……翻面兒啦……”

　　“唉，我好像沒帶香料什么的，你帶了沒有？”

　　“哎呀，你怎么又不翻面兒啊～”

　　……

　　而柳肅言通通都只用了一個“嗯”字來回應(yīng)她。

　　魚很快便烤好了，沒有香料，兩人便很湊合地吃完了。其實，林意歡一開始的擔(dān)心都是徒勞的，柳肅言根本就沒有同她客氣，她說“嘗一嘗”，柳肅言絲毫不猶豫也不推辭，便“嘗”了一整條魚。吃過后，她問柳肅言味道好不好，柳肅言又答了她一個“嗯”。

　　因是在野外露宿，是以柳肅言早早便布下了陣法結(jié)界，兩人吃過后，閑閑談了幾句，便睡了。其實是林意歡跟柳肅言聊了幾句，發(fā)現(xiàn)跟他聊不起來，自己說什么，他都千篇一律地只答“嗯”，所以才氣呼呼地倒頭睡了。

　　她的外衣烤魚的時候就已經(jīng)干了，所以她睡的時候自然蓋的是她自己的外衣，柳肅言的外衣她那會兒就還了。原本她還想著這衣服用來包過魚肯定有一股子魚腥味兒，結(jié)果她氣呼呼倒在地上蓋著這件外衣背對柳肅言大睜著眼睛，卻聞到了一陣陣的幽香，像是檀香又像是蘭香，是那件外衣上的香味兒，也不知道柳肅言是怎么烤干的衣服，聞著這陣陣的幽香，她雖然氣，卻也很快便睡著了。

　　一覺睡醒來，天已大亮，光線刺得林意歡睜不開眼睛，她揉了好一陣才勉強睜開，一抹水藍(lán)色映入眼簾。她正自發(fā)怔，門外忽然有人扣了扣門，一個女聲歡歡喜喜地道：“意歡啊，哎喲，怎么到這時候你還睡得著啊？趕緊起來梳洗準(zhǔn)備吧，今兒可是你大喜的日子，你再不起來，那新郎官可都要來接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