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聲音一圈圈如漣漪一般在林意歡心間一遍遍地回蕩，“五哥快跑”這四個字仿佛深深地刻進了她腦子里，從幼小的孩子的聲音逐漸變成了陰險怪異的嗚咽，在她腦子里狂嘯尖叫。林意歡被這聲音吵得頭疼，三年前耳朵里的那種嗡嗡亂響又發(fā)作了，一邊響，一邊回放著各種各樣、或喜或悲的幼童的聲音：“五哥快跑，五哥快跑?！?/p>

　　嗡鳴聲越發(fā)尖銳，林意歡用胳膊抱緊了頭，然而，這種腦袋仿佛要炸裂開來的痛根本和三年前斷指之痛的煎熬不一樣，只是同樣的生不如死，痛不欲生，令她忍不住叫喊出聲，撕心裂肺，喉嚨嘶啞。周圍的夢境仿佛受到了她情緒的影響，飛速翻滾，人聲重疊，有她自己的，也有夢境中的那些人的，或悲或怒，無休無止：

　　“你現(xiàn)在回去根本誰都救不了！七少爺是要救，但，不是現(xiàn)在?！?/p>

　　“諸位請看清楚，他只是一個十歲的孩子，為何救不得？”

　　“他既我的徒弟，這種事情用不著旁人來替！”

　　“易丹之術(shù)自古至今從未有人嘗試過，為他？靜涵師弟，你哥哥當(dāng)年要救他，現(xiàn)在連你也要救他，這么做真的值嗎！”

　　“這世上從來就沒有值與不值，只有做與不做。大哥，答應(yīng)我一件事?！?/p>

　　“留著……他……就……是……禍害……”

　　林意歡的耳朵里“嗡”的一聲大響，那些聲音突然變得斷斷續(xù)續(xù)，又從斷斷續(xù)續(xù)變成了一片沉默，如激起的水花落回到水池里，漸漸歸于平靜。頭仍然疼得厲害，不時還是會響起那句“五哥快跑”，可終歸耳鳴的癥狀要好多了，林意歡緩緩放下了手，眼前一道強光乍起，她很木然地抬手遮了遮。這道強光很快便黯淡下去，眼前突兀地出現(xiàn)了三四個在打架的小孩。

　　事實上，與其說他們是在打架，不如說是他們在毆打別人了。這群人像是瑤華宮的弟子，都是身穿水藍(lán)色校服，而地上那個正在被他們毆打的孩子，也是一身水藍(lán)。他蜷縮在地上，懷里似乎還抱著什么東西，死死地抱著，水藍(lán)色的校服上大大小小踩著腳印，那些人一邊對他拳打腳踢、謾罵不止，一邊不斷伸手去搶他懷里抱著的東西。

　　林意歡并不認(rèn)識這個孩子，但看他受人欺負(fù)，莫名地就是一陣心悸，心里某個地方一抽一抽地在疼。她眼眶也有些發(fā)酸了，心想大概是剛才那一陣，有些后遺癥吧。然而，這種抽痛越來越明顯，也越來越忍受不了了，她忍不住笑了一聲，自言自語道：“很像，是不是？很像又怎么樣！不是就是不是！他不是柳肅言他不是柳肅言，不是不是不是，他不是！”

　　可喊到“他不是”的時候，她還是一步搶上去，伸手去推那些動手打人的人，她已經(jīng)完全忘記了這里是夢境，而她永遠(yuǎn)也推不動那些人的。她沖進去，對著旁邊一個打得最厲害的人使力一推，然而，什么用也沒有，她直接從那個人的身體里穿了過去。身后的喝罵和毆打的聲音聽起來空蕩蕩、干巴巴的，讓人害怕，林意歡睜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著自己的一雙手，忽然抬手就打了自己一巴掌，不疼，也沒有任何其他的感覺。

　　可哪怕是假的呢？哪怕是假的，也是活的，活生生的，她可以看見的。

　　林意歡回過身，再次進入到毆打的圈子里，她去推開所有的人，一次次地從那些人的身體里穿過去又回來，她用自己的身體擋在柳肅言身前，可那些人的拳腳穿過了她的身體還是落在了柳肅言的身上。根本沒有用的。

　　在曾經(jīng)那些她沒有注意過的時候，柳肅言一次又一次地護全了她，可她現(xiàn)在就連為他受一次傷，保護他一次的機會都沒有了啊。

　　腦中突然閃過那天柳肅言推開自己，被魔鱗劍一劍穿心的樣子，仿佛晴天一道霹靂，一聲巨響就響在她的耳邊，林意歡被嚇得呆住了，就像那天一樣。她一副神不附體的模樣回頭去看了看身后的柳肅言，而恰在此時，柳肅言也睜開了眼睛。

　　那雙眼睛，死氣沉沉的。

　　遠(yuǎn)方，遙遙一劍飛來，輕輕巧巧地將一眾人全部打翻在地，一人身著紫衣，厲聲喝道：“住手！”

　　說話之時人尚在遠(yuǎn)方，而話音未落，人已到眼前，伸手執(zhí)住了方才制服眾人的那把劍。

　　正是鄭肅寂。他橫劍在身前，盡管面上平靜，可充血了的一雙眼睛在看著一把寒森森的劍，卻讓他看上去恐怖萬分。林意歡擋在柳肅言身前，抬頭望他，不知道是為什么，心里竟莫名地很感激。

　　那幾名弟子摔得四腳朝天，爬起來也不敢大聲申辯，一個個臉色灰白，見鄭肅寂只是定定站著也不說話，不像是要教訓(xùn)他們的樣子，便你推我我推你，互相推搡著一溜煙兒跑了。

　　鄭肅寂的手握著劍柄，指骨逐漸變得發(fā)白。忽然，他眼中微動，神色緩和下來，蹲身去扶柳肅言，然而柳肅言已經(jīng)自己坐起來了，他伸著手，顫抖得厲害，卻不知道要做什么了，只是語無倫次地道：“小……肅言……師弟，別怕，五……我、我只是想看看，你傷得如何了？”

　　柳肅言一雙空洞洞的眼睛看了看他，便撥開了他的手，自己顫顫巍巍地、慢慢地站起來，伸手擦掉了嘴角和臉上的血跡，轉(zhuǎn)身后，在懷里緊緊抱著他方才一直拼命護住的東西，極慢極慢地拖著步子，兀自向前走去。

　　他一直抱著的是一把劍，劍鞘是水藍(lán)色的，古樸優(yōu)雅--誅魂劍。

　　林意歡緩緩地起身，呆愣愣地看見柳肅言的背影越走就越遠(yuǎn)。身后忽地一聲痛喝，林意歡轉(zhuǎn)身看時，卻見是鄭肅寂用劍把自己的右手和地面插在了一起，他用力極狠，銀鋒三尺只余一半還在外面，另一半已經(jīng)沒入他手掌和土地里。他仿佛感覺不到疼痛一般，轉(zhuǎn)過臉來，透過林意歡去遙望那已經(jīng)消失了的背影，一雙眼睛血絲更甚，兩道淚水從他猙獰的面孔上流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