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心搔了搔鼻尖,道:“他用自己的元神將小七的魂魄封鎖在了肉身里?!?/p>
“所以,”林意歡無聲地嘆息道,“他是想用自己的元神來養(yǎng)著小七的魂魄,對嗎?”
方才的畫面對她來說,沖擊力實在太大了,問心還說“會有些不適”,但顯然她已經(jīng)非常不適了,到現(xiàn)在還沉浸在其中。問心點頭道:“嗯。小七的魂魄已經(jīng)不可能再用這具身體了,所以他只能如此?!?/p>
林意歡一直看著柳肅言勉強支撐著這具身體一瘸一拐地走到了河道里,便再也不能艱難地提起一步,反而栽倒在水里,一動也不動了。他身后煙消云散,仿佛一切都不曾存在過,一片荒野中,兩個賊眉鼠眼的成年人低聲喝罵著幾個小孩,從他身邊經(jīng)過時,小心翼翼地駐足看他,他浸在水里的手忽然抬起來,在岸上抓住了一塊石頭,浸在水里的身體動了動,那群人便飛也似的跑了。
他抓緊那塊石頭,拖著身體往岸上爬了一步,不至將頭臉浸泡在水中,這才脫力一般翻身仰面躺倒。問心又搔了搔鼻子,從林意歡身后走上來,一邊看著柳肅言,一邊緩緩說道:“我知道你現(xiàn)在心里想什么,但你也看到了,這不過是有心之人設(shè)下的一個幻境,一旦破了,就什么也沒有了。”
林意歡恍然驚醒,喃喃道:“幻境,那……”
那豈不是說方才她看到的都是假的,當時的赤鳳君修為高過她十倍,又怎么可能會看不出來?問心畢竟是與她心意連通的,即使她不張嘴,也知道她心里是怎么想的,便道:“那幾個人和小七是真的,他們是誤闖進這個幻境的。至于赤鳳君,你沒注意他當時的眼神不大對勁么?”
林意歡回想一陣,倒的確記起來赤鳳君當時的神色,雖然滿是嗜血的殺.欲,但目光呆滯,更多是像一個精神失常的人,毫無理智可言,當然也就不會考慮這個地方假不假的問題了。算起來這個時候應該正好是青麒君身死的消息被放出、魔族敗退的那段時間,赤鳳君如此表現(xiàn),有可能是當時情急之下,練功練岔了,以至神智昏亂。
這時,不遠處隱約有一隊人踏踏走近,然而,他們越走近卻越是模糊不清了。問心施了咒法,所在空間扭曲還原之后,他們兩人便又回到了當初的地方。
問心道:“接下來的事情,你大概都知道了。而且他接下來的夢境,也幫不了你大多。”
頓了頓,他解釋道:“三年后,血煞封印出現(xiàn)震動,小七的魂魄從那個時候起就不在這具身體里了?!庇滞蝗坏氐?,“柳肅言一直走的很慢……你注意過他的眼睛嗎?”
林意歡的腦海中立即閃過一雙空洞無神的眼睛,心下微動,隱隱有些不安。果然,問心道:“他的眼睛是看不見的。”
“是赤鳳君?”
問心淡淡道:“可以這么說,但也可以說是他自己。呵,挖眼斷腿,你以為赤鳳君真的只是表面上看來的那么簡單,他裂開是一個人的魂魄,魔的修復能力再強,也不可能在短短三年里,就憑空再為他長出一副完整的魂體,所以,只能拼湊,也就是說,用他自己的一部分魂魄來彌補小七失去的那一部分。魔的適應能力天生就要強得多,但有些時候還是不可避免會被別人發(fā)現(xiàn)的,只是他偽裝得很好,所以這么多年來,沒有一個人發(fā)現(xiàn)?!?/p>
一瞬之間,柳肅言走路不緊不慢的樣子,眼神空洞、毫無生氣的樣子全都涌現(xiàn)在林意歡腦海中。她心中默默在想,原來柳肅言走路走得慢是不想讓人看出他的腿是有問題的,他的眼睛空洞,總是坐著,也是不想讓人知道他根本是看不見的,可那都是他不想不愿,為什么自己在他身邊這么多年都沒有發(fā)現(xiàn)……
林意歡忽然嗤笑一聲,搖頭道:“連鄭肅寂悉心照顧他那么多年都發(fā)現(xiàn)不了,你短短幾年,匆匆來去,又能發(fā)現(xiàn)得了什么呢?!?/p>
問心重復道:“他偽裝得太好了。”
是啊,他偽裝得太好了。
林意歡垂頭坐在那塊大石頭上,心里塞滿了東西,卻又什么都沒有想,呆呆愣愣地反復搓著手。問心在她旁邊坐著,在手里翻閱柳肅言的夢境,漆黑一片,都是一樣的,除了聲音是不一樣的。
林意歡本來不甚在意,但是一個熟悉的聲音突然傳入她耳中,那是司徒璟瑤的聲音。他道:“師尊,心里的話要說出來,別人才會明白你的心意啊。林師妹真的還活著,她此刻就在魔宮的一個山洞中,如果師尊想見她,璟瑤現(xiàn)在就可以帶師尊去見她,如果師尊不想見她……”
“璟瑤,”柳肅言的聲音幾乎是在顫抖的,“我真的,喜歡她嗎?”
司徒璟瑤微笑道:“嗯,一定的。師尊,如果你不喜歡林師妹,為什么一直護著她而不是宮中其他的弟子呢?一會兒,等師尊見到了林師妹,一定要把想說的話都告訴她,這樣,她才會明白師尊的心意?!?/p>
半晌,柳肅言沉沉道:“嗯。”
有點兒像一直當老師和學生的角色在某一日忽然調(diào)換了,一直是學生的角色做起了老師,而一直是老師的角色做起了學生,原來的學生在對著原來的老師諄諄教誨,而老師卻只是乖巧地一句“嗯”。林意歡莫名覺得有些好笑,憋了半天,還是“噗嗤”笑出了聲。
兩人百無聊賴地在那塊深藍色的大石頭上坐了一陣,明明腿不酸,卻各自都覺得腿很酸地在用手在腿上又捶又揉。林意歡一邊捶著腿,一邊挑了個聊的問道:“哎問心,你的這個呃……樣子,怎么會是這樣的?我之前還以為肯定是長得特別奇怪的呢?!?/p>
問心翻完了夢境,也在捶腿,聽她發(fā)問,便毫不在意地道:“我之所以叫問心,問的又不是別人的心,是佩戴者本人的心啊,你是怎么想的,我自然就會是什么樣的。之前你心里想得太雜,所以我一直都沒有確定的形態(tài)。但是現(xiàn)在,”他忽然正經(jīng)起來,定定地看著林意歡,“你已經(jīng)定下來了。別不承認了,你現(xiàn)在心里只有他,除了他什么都不想了?!?/p>
他感慨道:“啊,算起來,我也還曾經(jīng)是另一人的模樣過,不過已經(jīng)是好多年以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