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柳柳……肅言，你怎么也在這兒？”

　　林意歡在這地方眼一睜開，就覺得不對勁了，自己昨晚明明是和柳肅言在……客棧的，怎么一覺醒來，四周空曠無際，而且還只有自己一個人。閑轉(zhuǎn)了一陣，才發(fā)現(xiàn)這里是夢境，但不知道這是誰的夢境，信步走著，就看見柳肅言兩手扶膝坐在一塊深藍色的大石頭上，說不上頹廢，但總有些懶散的味道。林意歡被他的突然出現(xiàn)嚇了一跳，原本脫口就想叫“柳肅言”的，想了想，覺得不妥，又連忙改口，把“柳”吞了回去。

　　她這邊一改口是妥當了，可那邊的柳肅言卻是大大的不妥了。他本來閉目坐著，此時睜開了眼睛，吧了吧嘴，一臉無可奈何地看著林意歡，道：“麻煩你再看得清楚一點兒?！?/p>

　　可他眼神空洞，毫無生氣，不是柳肅言又能是誰？林意歡撓撓頭，不知所謂，便很實誠地搖了搖頭。那個“柳肅言”更無奈了，搖頭嘆道：“這才三年就把好朋友扔一邊兒去了，虧我還在那么危急的情況下想方設(shè)法地救你。算了，我看你現(xiàn)在是不想動腦子想了……我是問心啊，怎么樣，驚不驚喜意不意外？”

　　她還從沒這樣見過問心，怎么竟然是和柳肅言長得一模一樣?。苛忠鈿g指了指問心，一時驚異得說不出話來，再次確認道：“你是問心？”

　　問心站起來一拍胸脯，保證道：“當然了，如假包換?！?/p>

　　這倒的確不像是柳肅言能說出來的話。不過，聽著他的聲音，林意歡倒是忽然記起件事來。她在鄭肅寂的最后一場夢境中聽見問心的聲音，豈非就是柳肅言的聲音？只是她當時不知道在心里想些什么，竟然沒有認出來。

　　林意歡一手咂摸著下巴，審視一般地在問心四周踱來踱去。問心被她繞得頭都暈了，悶悶不樂道：“你確認了沒有？”

　　林意歡在他面前一停，肅然道：“確認了，沒錯，你就是問心。問心～～”想給問心大大的擁抱，但最后還是只拽了拽他的袖角。

　　問心翻了翻眼睛，道：“你少來！”

　　林意歡卻抓著他的袖角，十分緊迫地道：“幫我個忙。”

　　片刻之后，兩人便來到了另一個地方，綠柳垂蔭，兩人立在樹下，目光望向不遠處墻根下的兩個小孩。這兩個小孩，一個全身裹著黑布，就是頭上也遮得嚴嚴實實，蜷縮地靠在墻根坐著，看不清頭臉，另一個則是穿著粗布藍衫，雖然衣服是補丁上摞補丁，但洗的干干凈凈的，人也乖巧可愛，正手捧著一碗粥遞給那個小孩。

　　沒有錯，這兩個小孩正是林意歡之前在迷陣里問心設(shè)夢境時遇到的小七和那個長相怪異的小孩。問心道：“他的記憶被身上的封印壓著，所以很多都是殘缺不全的，我只能恢復(fù)一小部分，但于他是沒有用的，只有我們會知道。想要全部恢復(fù)記憶，還是得靠他自己。你看到了嗎？”他揚手指了指那個幾乎裹成一塊黑布團的小孩，“那個，就是柳肅言?！?/p>

　　“那個是柳肅言？”林意歡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睛，“那……他旁邊的那個孩子呢？他不是小七么？”

　　問心長嘆一聲，道：“我說來就很復(fù)雜了，繼續(xù)往下看吧。”

　　畫面張張翻過，短短六七天的時間，小七每天都會來看看柳肅言，每次來都給他帶一個饅頭，有時候還會是一碗對于他來說極為奢侈的甜粥。如果那個渾身裹著黑布的小孩真的是柳肅言，那他小時候的模樣就真的是可怖丑陋至極。他的一只眼睛周圍是一點點人類皮膚的顏色，除此之外，其余地方遍布青紫色的鱗片和細絨的羽毛，就連他的頭發(fā)也是青紫色的，更可怕的，是他的手，那根本就不是人類的手，青紫的顏色，細如竹簽，僵硬得像沒有了皮肉的爛骨頭，很容易就能讓人把他的手和某種動物的爪子聯(lián)系在一起。

　　這樣的一個幾乎不可以將他稱之為“人”的人，人人都怕他，討厭他，罵他怪物，驅(qū)趕他離開，但小七不會，日復(fù)一日，只有他把柳肅言當做是“哥哥”，而不是人人喊打的怪物。林意歡到現(xiàn)在都還記得，這時的柳肅言第一次看到小七手里的那碗甜粥時的神情，小心翼翼，眼中的一點亮光亮了又黯，黯了又亮。

　　猛然間一聲尖鳴，整張畫面傾倒過來，震顫不斷。林意歡被顛得搖來晃去，大聲道：“怎么回事？”

　　問心不知道被顛到什么地方去了，也大聲回她道：“我早跟你說過，他的記憶有損，這就是表現(xiàn)??！你站穩(wěn)了，我先試試看能不能恢復(fù)，要不然我們兩個都要被斥出夢境了！”

　　林意歡的耳朵自從上次在蓮城嗡嗡響過一次厲害的之后，現(xiàn)在只要聽見一點兒稍大的聲音，就會嗡嗡響個不停，而且越響聲音越大，外面的聲音她就什么也聽不到了。這次，等她再能聽見聲音的時候，就是問心湊得近近的，頂著一張柳肅言的臉無比關(guān)切地一遍遍叫她。

　　林意歡被問心這副怪異的模樣逗得“噗嗤”笑一聲，這才推開他道：“好啦，沒事兒了。”四下一望，不禁皺眉。

　　周圍有些亂哄哄的，不知道是在干什么，“嗤嗤”的入肉聲和驚慌失措的尖叫聲此起彼伏。人潮亂流中，一個幼小的身影在林意歡面前飛奔而過，正是小七，他手里還拉著一身黑布的柳肅言。

　　兩個小孩飛快地跑進一間小屋里，然后，小七跑了出來，兩手拉著門，向里面道：“哥哥你先在這里等我，我……我很快就會回來的?！崩涞貙㈤T拉過關(guān)上，鎖好。

　　剛一回頭，小七便撞在了一個黑甲士兵身上。門扇之間有條縫兒，柳肅言察覺出自己被小七鎖在了屋里，立即便撲到了門上，然而，他只看見小七和其他一些還活著的人被那些黑甲士兵帶到一個地方，像丟廢品一樣地丟在地上。

　　這些人的面前立著一個俊秀非常、舉世無雙的男子，滿臉戾氣地看著他們，陰森森喝道：“他在哪兒？”

　　正是赤鳳君。旁里一位老者跪在地上，哆哆嗦嗦道：“大王，你說的人，我們不認識，不認識??！”

　　本來安安靜靜，沒有一個人敢說話，他這一帶動，許多人哭天搶地道：“大王，您放了我們吧！”“我們沒有見過您說的那個人，不知道他在哪里??！”“求求您放過我們吧！”

　　赤鳳君眼中一凜，道：“殺！”

　　那些黑甲士兵手起刀落，不一會兒，便將那些吵鬧的聲音淹沒在了一片殘忍的殺戮和慘叫的聲音當中，剩下的人都噤若寒蟬。赤鳳君走到一個哆嗦的女子前，伸手勾起她下巴，迫得她仰面看著他，更加哆嗦，害怕地連連道：“求求您放過我吧，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赤鳳君冷聲道：“很好。告訴我，你有沒有見過他，他在哪兒！”

　　那女子怕極了，只是一勁兒拼命搖頭，哭道：“我沒有見過他，我真的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求求您放過我，求求您放過我……”聲音戛然而止，因為赤鳳君的那只手已經(jīng)移到了她的脖子上，稍稍用力，便將她的脖子掐斷了，腔子里鮮血狂噴，腦袋骨碌碌地滾到了一個少年的膝前。

　　那少年駭?shù)猛笠坏?，瞪大了眼睛看著那顆腦袋，連連踢蹬著腿往后退，一抬頭見赤鳳君又向他走來，當即面色煞白，魂飛魄散道：“我知道他在哪兒，我知道他在哪兒，他、他在……”

　　話音未落，只聽“咔嚓”一聲，眾人和赤鳳君紛紛側(cè)目向一座小屋望去，只見一個黑甲士兵手里提著一團對他拳打腳踢的黑布走了過來。

　　原來，柳肅言看見小七被抓走之后，一直著急想要出去，可他的嗓子啞了，不能說話，所以，只能用身子一下一下的去撞門，這扇門很厚實，即使他用盡全力撞上去也不動絲毫，聲音也微弱得很?？僧敃r門口正守著一個黑甲士兵，這些來自魔界的黑甲士兵雖然常年居于黑暗，眼睛不好使，但聽力卻極為靈敏，很快就發(fā)現(xiàn)了身后有人，但他眼神不好，所以一直找到方才才一掌砸開了門，抓到了柳肅言。

　　柳肅言被丟在赤鳳君面前，在看到他的那一瞬，赤鳳君的嘴角抽動了幾下，一手按在他肩膀上，冷笑道：“這些人能不能活幾個，就要看你了。來人，殺光他們，一個不留！”

　　柳肅言猛然抬頭望著他，搖了搖頭，想起身卻因為被他按住了肩膀沒法兒起來。那些黑甲士兵又屠.殺了幾個人，下一輪小七也會死，柳肅言望著小七，掙扎著要站起來，張圓了的嘴巴一張一合，但沙啞的嗓子除了“啊啊”的難聽的聲音，什么都發(fā)不出來。

　　問心忽然一閃到林意歡面前擋著她，道：“再看下去，畫面可能會有些不適，要不然還是別看了……吧，嘿！”

　　林意歡眸光冰冷，一把撥開了他，繼續(xù)如鬼附身一般地看著。赤鳳君饒有興致地看著小七，問道：“你認識他？”

　　他問的是柳肅言。柳肅言回頭望著他，一直在搖頭，可赤鳳君只是陰惻惻地道：“不認識？”一手成爪狀，向小七的方向兩指一勾。

　　小七翻滾在地，捂著眼睛尖聲大叫起來，兩行血從他臉上如注淌下。赤鳳君嗜血地看著手里兩顆血肉模糊的事物，問道：“你知道我想要什么了？”

　　柳肅言只是掙扎著想掙脫他的手，聽到他這一問，連忙扭身向他點頭，嘴巴一張一合，發(fā)出喑啞的“啊啊”聲。赤鳳君臉色陡然一變，將他一把推倒在地，冷聲道：“你根本就不知道我想要什么東西！不過你不知道也沒有關(guān)系，那是因為你的怒氣還不夠，我再幫幫你，我就再斷他一條腿，也許你就知道了?！?/p>

　　聞言，柳肅言奮起身搶了過去，可是，已經(jīng)遲了。小七被挖去雙眼，方才已經(jīng)疼得暈了過去，可斷腿之痛又讓他醒了過來，慘叫聲讓在場所剩無幾的活人不住顫抖起來，柳肅言怔在半途，兩只漆黑如寒玉的眼睛似乎在看著小七，又似乎什么都沒有看著，眼白處的血絲如破裂的玉石，迅速成赤紅之色，一聲絕望的長嘯貫穿天地，黑云奔騰，電閃雷鳴，目光所及，白光耀目。

　　一個小小的人影在層層黑煙與血霧中，一瘸一拐地走了出來，他原本只有一條腿，然而，在走出來后，就會清楚地發(fā)現(xiàn)，他的另一條腿只有森森的白骨，其上的皮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重生了，而他空蕩蕩的眼眶里，正生長出一雙寒玉般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