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第一次見到徐澤良的母親。
那是一個矮胖敦實的女人,皮膚很好,很白,頭上扎著一條茂盛的馬尾,上身穿著一件映著夸張印花的T恤,下面是一條七分闊腿褲,褲腿下面是兩條粗壯而有力的小腿,腳上套著一雙再簡約不過了的小白鞋。她走進客廳一見到顧隨年就大叫起來。外婆當時正在廚房忙活晚飯,外公在書房里批改學生期中考試的數(shù)學試卷。
“曉樺你來了??!”外婆站在灶臺前應了一聲,鍋里正燒著熱油,抽不開身。
“哦?!甭檿詷灏阉芰洗旁陲堊郎?,又從里面拿了兩只蘋果出來。徐澤良從凳子上一躍而起,膝蓋險些把遙控板蹭到地上。只見他腆著臉朝聶曉樺湊了過去,撅著嘴說“樺哥,你終于回來了,我都快餓扁了?!?/p>
原本打算拿下那個最大的,可被聶曉樺的眼刀一砍,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結(jié)過那個小些的。
正欲往嘴里送,又聽見聶曉樺說了句:要吃飯了,蘋果等餓了再吃。徐澤良不好再反駁,只得把蘋果抱在懷里,乖乖坐到小板凳上看動畫片去了。
聶曉樺把大的遞到顧隨年手上,問道“你這個娃娃叫什么名字?”
“顧隨年。”顧隨年捧著蘋果答道。
“幾歲了?”
“8歲?!?/p>
“這么小?”聶小樺用手撫了撫顧隨年的弓著的背說道:“我是徐澤良的媽媽,以后你就和他一樣,叫我樺哥吧。千萬別把我叫阿姨什么的,太嫌老。以后就是一家人了,別拘束?!?/p>
“嗯……樺哥?!?/p>
聶小樺輕輕揉了揉顧隨年的頭發(fā),笑著站起身。
“乖,那你們先玩著,我去廚房里幫你外婆打個下手。”說著舉起手,看了一眼腕上了手表。
“應該快了,把肚子留著。待會兒還有很多好吃的?!蹦樑は蛐鞚闪迹骸鞍⒘迹阋煤谜疹櫟艿?,別欺負人家知道不?”
徐澤良嚼著嘴里的軟糖,含糊地應了一聲。
“你這臭小子,還吃!”聶曉樺瞪了他一眼,隨即就著超市購物袋把開了封沒開封的零食通通打了包放進冰箱里了。
顧隨年本以為她應該就去廚房里幫著做菜了,誰知道不過半分鐘的時候,她又走了過來。孽曉樺身上系了一條白色花邊的圍裙。
“小隨,你肚子餓不餓???”
顧隨年擺擺小腦袋。
“哦,那就好。再等一會兒吧,還有兩個菜,咱們就可以吃飯了。”
徐澤良在一旁聽著,心里竟有些酸溜溜地?!皹甯?,你偏心……你都不問我餓不餓?!?/p>
聶曉樺叉著腰笑著調(diào)侃:“小少爺,你還能把自己給餓著?那剛剛那幾袋零食是喂了狗了?!?/p>
徐澤良語塞,只是半陰著臉,抓著遙控板憤憤地調(diào)了幾個頻道。
顧隨年以為他是真生了氣,坐在沙發(fā)上,身子繃得筆直筆直的,不敢稍有動作,生怕觸動了徐澤良的開關(guān)。
電視屏幕里傳來卡通人物打鬧的聲音,顧隨年正看得入神,卻聽見背對著自己的徐澤良突然叫了一聲他的名字。
“……嗯?”
“小隨……你今晚上要不要來我家睡?”
“……”
沒聽到回答,徐澤良轉(zhuǎn)過身來無比認真地補充道:“我房間的壁紙是海洋世界,我的床很大,我還有很多童話故事繪本,還有鋼鐵俠、蜘蛛俠、奧特曼、鎧甲勇士的玩具?!闭f到這里他頓了一頓,像是乞求似望著顧隨年的眼鏡問道:“怎么樣,要來嗎?”
顧隨年別過視線,頭也順勢低了下去。
“我……我不知道?!鳖欕S年知道自己現(xiàn)在是個“客人”,要做什么事情都要順從主人的方便。
“你是不是怕林爺爺他們不同意?”徐澤良像是看穿了他,拍著自己胸脯保證道:“小隨老弟你放心,這件事情就包在哥哥身上了?!?/p>
顧隨年原本以為他只是一時心血來潮,誰知道徐澤良真的當著幾個大人的面說了。
“林奶奶,林爺爺還有樺哥,今晚可不可以讓小隨弟弟去我家睡?”
外公沒有接話,倒是外婆歪著腦袋想了好一陣。
“這個……”林奶奶露出為難的神情?!耙驗樾‰S剛剛來到我們家,我還打算和他睡一起培養(yǎng)一下感情呢。”
“這小子有時候其實挺機靈,老師你看小隨還小,跟我們大人也沒個話聊,若是讓他和小良待在一起,沒準還能自在一些。”聶曉華道。
“這……不好吧,你明天一大早還要上班,不好再打擾你……”
“帶一個是帶,帶兩個也是帶,而且您身體尚未痊愈,更是需要休息才是。至于我嘛,年輕。”
“那……就麻煩曉樺你了?!?/p>
“老師,你看這話說得就生分了,要說感謝應該是我感謝你才是,要不是您在我上班的時候幫我管著這個皮小子,他估計能翻了天?!?/p>
他指的是徐澤良。
正如徐澤良自己說的那樣,他的房間是真的充斥著各種新鮮玩意兒。顧隨年面露驚羨的神色。以前和媽媽一起生活的時候,他都沒有自己的房間,因為怕爸爸某天晚上會突然醉醺醺地闖進來,對自己拳打腳踢,所以母子二人一直是抱在一起睡的。
徐澤良指著窗戶下那排柜子慷慨的說道:“這一排,都是我的。你想看什么隨便挑?!?/p>
“哦!對了”他拍了一下自己的額頭,從書架最右側(cè)的格子里掏出一本封面花哨的漫畫遞到顧隨年的手中,笑得格外燦爛。
“你猜猜這是什么?”徐澤良一臉神秘地問道。
顧隨年當然沒見過這個,本著誠實的態(tài)度,他只能無奈的搖搖頭。
“我就知道?!毙鞚闪紦尰貢?,坐在床上晃著雙腿,先是溫柔地撫摸了一下書皮,隨即緩緩翻開。顧隨年從未見過他這般小心翼翼的動作,倒是和他的初映象有些格格不入了。
“這本漫畫是去年爸爸跟單位去日本旅游,幫我?guī)Щ貋淼摹!毙鞚闪颊f?!吧厦娴淖治译m然認不全,但是總也把劇情讀懂了,我還以為日本自會有多難呢!”徐澤良抬眼看著顧隨年說:“你想要借的話,可以,但是你得保證它不會受到一點損害。連書角都不能折……”
顧隨年擺擺腦袋。
徐澤良面露詫異,問他:“你怕看不懂?”
“不是?!鳖欕S年嘆了一口氣說:“我不想借。”
徐澤良的嘴角顫了顫,臉上的驕傲也有些垮掉了。但他隨即將書合上放回了原處,那流水行云的動作,仿佛在嘲笑顧隨年,笑他是個鄉(xiāng)巴佬,不懂得識貨。
顧隨年心中有什么東西在翻滾。他看不慣眼前的男孩子。他太驕傲,太無知,他不會和大人一樣在意他的心情,處處維護怕他受傷。他又讓自己羨慕,想要取而代之。
穿著徐澤良的衣服,進到他的家,和他并排躺在床上,聽他媽媽念故事書。明明這一切顯得如此溫馨安逸,這些大人都對他關(guān)懷備至,顧隨年卻覺得自己是個局外人。他突然想起自己的母親,想起她親手縫制的那只布偶兔子正和舊書包躺在客廳沙發(fā)的角落里……它們是否也和自己一樣想著某個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