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他被徐澤良搖醒了。
“喂,小隨老弟,你醒著嗎?”
“……”顧隨年沒應。
“喂,小隨弟弟……”
還是沒應。
“喂……”徐澤良手上的動作更大了,顧隨年有一種骨頭快要散架了的錯覺。
“怎……怎么了?”直到第三聲,他才不緊不慢地開了口。
徐澤良朝他飛了一個奇怪眼神。
雖然是借著床頭柜上小夜燈幽暗的光,但顧隨年仍是有些不明就里。
“……什么呀?”
“就是那個呀!那個!”徐澤良憋著一張紅臉。
“什么?”
“尿尿!”徐澤良搖了搖他的胳膊“我怕,你陪我一起去……”
顧隨年的眉眼像波浪般動了動,他想笑他,原來你也有求人的時候,但終歸是忍住了沒有笑出來。
徐澤良將被子撩開,坐了起來,手卻捂著下面,一副生無可戀的表情。
“小隨……陪我嘛。”
顧隨年慢悠悠地爬起來,腳剛落地,拖鞋都還沒穿好就被一只手拉著像風似的奔跑了起來。想必真的是憋壞了,他看徐澤良晃動的痛苦的側臉想。
廁所李傳來的水聲,驚醒了旁邊臥室里熟睡的聶小樺,她翻過身子,使得臉朝向門口,迷迷糊糊地喊了一聲:小良?
“誒。”徐澤良應聲道,朝顧隨年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要媽媽幫你嗎?”聶小樺的聲音聽起來有氣無力的,但仍能從中感受到身為母親的敏感。
“哦,不用了,有小隨弟弟在,而且我已經(jīng)好了,這就回臥室了?!?/p>
“那好……記得關燈?!?/p>
“放心吧,樺哥?!?/p>
徐澤良朝顧隨年揚了一下下巴,眼鏡亮閃閃的。
兩人回了臥室,各自在床上又翻了幾個回合,都沒有睡意。
徐澤良搖了搖他的肩膀,問他:“小隨弟弟,你睡著了嗎?”
“……沒”
“那你轉過來,咱兄弟倆聊聊天?!?/p>
顧隨年眉毛動了動,翻過身去。
“聊什么?”
“呃……讓我想想啊……”徐澤良用手扶著額頭,做思考狀。
顧隨年也懶得催他,閉上眼睛,將腦袋半掩在被子下面,自顧自地醞釀著睡意。
“??!”徐澤良興奮地叫出聲來“我和你講講樺哥吧!”
“……”顧隨年眼皮跳了一下,沒有睜開。說實在的他覺得很不好受,這個男孩兒像是以挑戰(zhàn)他的極限為目的。
為什么!為什么非得像我炫耀自己的媽媽!
“好不好嘛!我跟你說,樺哥這個人可有意思了!”
“嗯?!鳖欕S年扭過頭去,淡淡的說了句:“你獎吧,我聽著。”
徐澤良笑了笑,學了大人的樣子,清了清嗓子。
他說自己的媽媽,即他口中的樺哥,原本高考失利,怕苦沒再復讀,勉強上了個大專,念了冷門專業(yè),后來削尖了腦袋,轉了個幼教的專業(yè),畢業(yè)后,在家待業(yè)了四五個月。當時聶曉樺的父親為了這個不爭氣的女兒四處請客吃飯,每次都是清清爽爽地去,醉醺醺地被母親背回來。皇天不負有心人,最后總算是謀到一副差事――在幼兒園當替補。
兩年后成功轉正,還被評為幼兒園最受孩子們歡迎的老師,院長為了獎勵她,還專門從網(wǎng)上給她定制了一個獎杯。不過那獎杯比較短命,給一歲半的徐澤良小手一推,“嘣咚”一聲,碎成了渣渣。
在幼兒園工作后的第四年,他們附屬中學要舉辦一場活動,聶小樺主動申請去當志愿者,給人端茶遞水,也就是那次,她和徐澤良的父親徐子航看對了眼,后來一來二往,就這樣定了下來。那個時候,聶曉樺沒那么胖,兩只眼睛炯炯有神,嘴巴甜得很,一笑,嘴角就露出兩只梨渦。結婚的第二年就生了徐澤良。徐澤良長到5歲去了聶曉樺所在的幼兒園上小班。而徐子航則考中了公務員,被調到隔壁縣去了。聶曉樺沒有抱怨,反而歡歡喜喜地做了一大桌子菜,把顧隨年的外婆外公也請到家里吃了頓。下午,就抱著徐澤良去車站把徐子航送走了。
原本幸福的一家人,被現(xiàn)實“拆散”,聶曉樺帶著徐澤良生生活成了單親家庭。也就是那陣,聶曉樺和顧隨年的外公外婆漸漸熟絡了起來。多個人多個幫襯,聶曉樺也能輕松些。為了表達對兩個老人的感謝,聶曉樺在深思熟慮過后,決定拜顧隨年外公外婆為干爸,干媽。二老在聽了之后也欣然同意了,還給聶曉樺以及徐澤良各封了一個紅包。徐澤良拿到了兩百元,也是人生的“第一桶金”,嘴角都快咧到后腦勺了,一直興奮地叫著:發(fā)財了,發(fā)財啦!把幾個大人逗得哭笑不得。
煩惱少了,日子也豐潤了起來,在加上家里住了個正在長身體的娃娃,聶曉樺很疼徐澤良,為了給他補充營養(yǎng),三天五頭往超市跑,牛奶、瘦肉、蔬菜、水果什么的一堆堆往家里搬,毫不心疼錢。特意去網(wǎng)上下了菜譜,動手做起來“精細活”,偶爾還去隔壁向干媽取經(jīng)。
可后來,聶曉樺才將徐澤良的喜好摸了個清楚。嘿,這小子怪得很,雞鴨魚肉都不喜歡,牛奶要喝酸的,吃藕還要吃跑藤。
變著樣做了好幾次,端上桌,徐澤良連正眼都沒瞧一下,三番五次的“挫敗感”把聶曉樺的激情也打沒了,后來倒樂得自在。自己也懶得做,有時候便拉著徐澤良去隔壁蹭飯。
說起樺哥這個稱呼,上文中已有提到。按聶曉樺自己的意思,她是怕別人嫌她老。但經(jīng)過徐澤良這么一說,才曉得其中原來大有文章。
除了上班,帶孩子,聶曉樺基本沒其它時間運動健身,她和其它媽媽不一樣,她的丈夫不在身邊,每個人幫襯,倒苦水。有什么事兒都放在心里,性子內斂了,表現(xiàn)在外面的反而往相反的方向轉化――堅強。她的身體開始胖起來,漸漸不太在意那些沒有的外在,158的小個子,身上長著150多斤的肥肉,扛袋米,提桶水倒是更加自在了。7月初某個周末徐子航回了一趟家,剛上樓就看見聶曉樺騎在人字梯上換保險絲。
徐子航瞅了半晌才猶猶豫豫地喊了一聲,“曉……曉樺?”
聶曉樺一見是徐子航,連忙把螺絲刀從嘴里拿了出來,憨憨地笑道:“子航……你怎么回來了。”
徐子航見她要下來,忙把身子傾過去,打算扶一把。聶曉樺忙擺手,示意他往后退,抱著梯子,一只腿凌空比劃了一番,最后選定了著陸點,“啪”的一聲,就跳了下來。因為穿著拖鞋,有點響了,徐子航用手揉了揉額頭,有點尷尬得說:“曉樺……那個,我來扛梯子吧?!?/p>
聶曉樺見他手里提著一只網(wǎng)袋,網(wǎng)袋里裝著一只五斤左右的大西瓜,懷里還抱著一個拼裝玩具。又擺了擺手,一扭頭就扛起梯子往樓上去了。
“別愣著啊,小良在家看動畫片呢,要是知道你回來了,肯定會高興壞?!甭檿詷逡贿呎f,一邊笑著,仿佛那個場景已經(jīng)在她眼前展開了似的。
徐子航咳了聲,加快步子跟了上去。
一家三口好久沒這般親熱地坐在一起了,徐澤良更是賴在他懷里不肯下去了,原本天氣就熱,孩子又不安分,動得他異常煩躁。聶曉樺給他遞了個蒲扇過去。
徐子航看著她道了聲謝,隨即往自己嘴角指了指。
“?。俊?/p>
“嘴角……有西瓜籽?!?/p>
“沒事兒,吃完了”聶曉樺埋頭嚼著瓜肉,毫不在意。
孩子還在這里呢!當媽媽的也不做個稱職的榜樣。但徐子航?jīng)]說出口,好不容易見一次,還是要和和氣氣的。
“怎么不開空調?”徐澤良轉了話題。
“三伏天還沒到開什么空調?你知不知道空調有多費電?”聶曉樺抽了張紙胡亂抹了把嘴巴反問他。
徐澤良的臉色變了變,沒接話。聶曉樺這個樣子,他實在看不下去了。他不明白一個人怎么會在短短幾個月的時間里變成這個樣子,丑陋而吝嗇,昔日在學校會議廳里見到的那個身穿白色襯衫,戴著工作牌的青澀女孩已經(jīng)蕩然無存。
“曉樺……你好像變了很多啊。”晚上躺在床上,感覺到聶曉樺像水一樣攤在床上的肉散發(fā)出的熱氣,徐澤良終于沒能忍住。“看起來……比以前……”他在腦子里搜索恰當?shù)脑~匯“比以前……強了好多?!?/p>
聶曉樺沒有支身,只是起身從儲藏室搬了個臺式風扇進來。因為許久不用,插上電源,扭開開關,能看到塵土飛揚。
聶曉樺翻身上床,啪地一聲熄了燈。兩人陷入沉默,風扇擺著腦袋,吹地呼呼直響。
徐子航苦笑了一聲,先打破沉默“你這么強,我以后都沒用武之地了……”
“你不在,我能怎么辦?”
“我看你都不像個媽媽,倒像是男人了?!毙熳雍酵狄怪须娚鹊臄[動說道?!跋麓卧僖娔?,就得叫你樺哥了?!?/p>
聶曉樺的身子朝外挪了挪,微不可聞地嘆了一聲。她其實是想質問他的。
揪著他的領子,問他,你到底想要我怎樣?還和以前一樣弱不禁風,遇到大事就往后退縮?她現(xiàn)在是個媽媽,不堅強一點根本沒辦法保護澤良好好長大!
“曉樺,我說你呀……”身旁的男人依舊在發(fā)作。
門口傳來把手扭動的聲音,兩個人默契地支著身子朝那邊望去。
門開了,框里現(xiàn)出一抹小小的黑影。
聶曉樺扭開燈。
徐澤良像只小狗,從那邊跑過來,擠到二人中間。
“你這孩子!”徐子航低吼了一聲。
徐澤良朝父親撇撇嘴,扭頭問聶曉樺:“媽媽,你剛剛在和爸爸聊什么呀!”
“沒聊什么?!甭檿詷宓囊暰€有些躲閃。
“別想騙我,我剛剛都聽到了哦!”
“……”
徐澤良壞笑著看了一眼徐澤良?!拔衣犚姲职纸心銟甯纾 ?/p>
“哦……這個啊……”聶曉樺松了口氣,她還以為這孩子……
徐澤良倒是枕著雙臂靠在床頭一臉無所謂的樣子。
“那個啊其實……”
“其實是爸爸對媽媽的愛稱。”徐子航接話。
聶曉樺猶豫地點點頭:“是……是啊。愛稱?!?/p>
“行了,早點睡吧!”徐澤良的身子萎了下去。
聶曉華關了燈,拉過被單的一角蓋在徐澤良小肚子上。
“樺哥,樺哥……”徐澤良嘴里不停念叨著,聲音也越來越大。
“快睡!”聶曉樺命令道。
“樺哥,這個名字很帥??!”徐澤良嘿嘿笑了兩聲,附到聶曉樺耳邊說:“媽媽,以后,我也這樣叫你吧!”
“嘖!”徐子航不耐煩地翻了個身。
“……知道了,你要喊就喊吧?!甭檿詷逡戳艘幢唤?,有一下沒一下地在徐澤良身上拍著,聲音愈來愈?。骸八伞伞?/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