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

　　身邊是一望無際的海洋，頭頂是六月毒辣的太陽。田柾國擦擦額上沁出的汗，耳邊男人聒噪聲漸漸清晰：“喂，臭小子，我不是和你說過了嗎，我這沒釣到十條，價格按便宜的算！”

　　他面前便是一個塑料袋子，渾濁的泥水里蹦跳著四五條垂死掙扎的魚。田家漁場的規(guī)矩便是，不到十條，價格半價。田柾國一個十歲的小子，都對男人下流劣質(zhì)的手段嗤之以鼻：在這釣了一上午的人在幾分鐘前，他偷偷摸摸往自己的包里塞了十多條，殊不知田柾國的角度一覽全局，小動作看得清清楚楚。

　　可惜他年紀(jì)尚小又嘴笨，不會那些花式拆騙局的說辭，只是一張小嘴重復(fù)著念叨：“不行，不能算?！?/p>

　　“我看你故意找事吧？二十拿著給你爸，別跟老子廢話?！蹦腥瞬荒偷乩浜咭宦?，半推半搡懟了田柾國二十塊錢，使他一個踉蹌，轉(zhuǎn)身就走。

　　突然，十幾條魚從男人衣服里一條條躍起，撲騰了他一臉渾水，摔在沙地上沒幾下就不動彈了。田柾國小跑過去蹲下，仔細(xì)數(shù)了數(shù)，無辜地?fù)P頭，一雙大眼在炎熱惱人的天氣下格外清澈懵懂：“大叔，加上之前那五條，一共二十三條魚，折扣不算數(shù)了誒。”

　　“邪門！”男人暗罵一句，又著實摸不著頭腦，無從辯駁，憤憤撇下幾張鈔票揚長而去。

　　田柾國也不計較，拾起散落在地上的“命根”，小手一下下?lián)崞今薨?，塞到柜臺下的小箱子里。

　　他知道自己不一樣。

　　第一次發(fā)現(xiàn)柾國發(fā)現(xiàn)自己有很神奇的操控能力，是在幾個月前。學(xué)校里同學(xué)大多看不起瘦瘦矮矮的他，調(diào)皮搗蛋的男生成雙成群跟在他后面陰陽怪氣地喊“賣魚的”。田柾國不說話，因為他清楚沒有嘲諷他的人考試成績比他拔尖，而叫囂的校園幫派動起手來也實則打不過他。只是某天體育課他提前回班級，瞧見幾個人拿著成包的垃圾往他桌堂里塞。

　　田柾國靜靜地插兜站在后門口，眨著兔眼無辜得宛如一個精致的娃娃，血液里卻沸騰著一種力量，在腦細(xì)胞里炸開。

　　“砰！”垃圾袋無故碎裂，瞬間慘叫四起，圍在桌邊的幾個人掛滿污穢。靠窗的男生最先發(fā)現(xiàn)他，畢竟年紀(jì)小，受驚后竟然帶著哭腔指著柾國：“你……你會巫術(shù)！”

　　田柾國下意識后退一步，約莫幾秒便接受了定論。有什么不好的嗎？對于那些無理取鬧的人，豈不是可以更完美的回?fù)簦?/p>

　　他斜著頭回答：“會巫術(shù)的是你們。”

　　“我……我要告訴媽媽！”為首的小胖小子嚇得涌出鼻涕泡，一聽便愣了：“什么？”

　　“是你們把我變成這樣的?！彼柭柤?，若無其事地離開。

　　柜臺正中間擺著藍(lán)色袖珍望遠(yuǎn)鏡，這是爸爸外出帶回的戰(zhàn)利品——田柾國愛不釋手。通過兩個小小的圓圈，他能夠瞧見比身邊漁場更遠(yuǎn)的地方，比如天空上的海鷗翅膀上有幾縷黑毛，哪個釣魚的人又被掀翻在水里的狼狽模樣，又或者……

　　“嗯？”田柾國扭動鏡筒調(diào)整焦距，視線里兩個和他差不多一般大的小男孩在深水區(qū)里浮浮沉沉，他看不清也顧不上兩人的表情，立刻奔向那片水域。

　　“喂！堅持??！”鞋里進(jìn)的沙石磨得腳生疼，他邊跑邊喊，注意到一個小男孩已經(jīng)很長時間沒有露頭了，心里緊張的要命。漁場本是小本生意，若是鬧出人命，一家喝西北風(fēng)不講，媽媽估計又要離家出走了。他很快躍入水中，卻瞧見那個在水下呆了五六分鐘的小男孩，快速鉆出水面，沒有絲毫嗆水的跡象，“咯咯”沖他笑著。是，

　　很可愛的模樣，笑起來雙眼瞇成一條縫，一張肉嘟嘟的小臉掛滿水珠，隱約能瞧見寬大的白色短袖。

　　“你……你無不無聊！”田柾國在海水中站立不穩(wěn)，感受到涌到脖子的海浪一起一伏，對男孩不負(fù)責(zé)任的行為很是生氣。忽然，原本算是平靜的海面卷起一個浪頭，直直拍向開玩笑的小男孩。

　　出乎意料的，小男孩輕輕抬手，水花在他身遭迸開，卻未澆到他分毫。

　　“嗯？你會魔法？”小男孩似是才反應(yīng)過來，笑瞇瞇地打量著他，忽而又扎到水里：“那你會憋氣嗎？”

　　田柾國自小生在海邊，是玩水的一把好手，潛水自是不會服輸，鼓起嘴一頭鉆到水里。

　　時間緩緩流逝，隔著透明蔚藍(lán)的海水，他瞇著眼看見對面的人表情從容不迫，而自己的肺部開始被擠壓的有些疼痛。

　　“哇……咳咳！”一股力道拽住自己向上，如同磁盤的吸力，粘住自己便無法掙脫。天旋地轉(zhuǎn)一陣，出于本能柾國猛吸氣，把自己嗆得直咳，鼻腔酸澀至極，迷住眼睛的水珠放大了眼前出現(xiàn)的陌生男孩子。大眼睛長睫毛，鼻梁宛如能滑滑梯一般峭立，表情有些誠惶誠恐。

　　再睜眼，自己卻莫名其妙躺在沙灘上，兩個人坐在身遭，好看的那位嗓音略略低沉：“呀，樸智旻，你幼不幼稚，把人家弄出事可怎么辦？”

　　搗蛋的那位是奶聲奶氣的：“不會啦泰亨，他也是巫師嘛?！?/p>

　　“哦？什么？”田柾國大腦中充斥著“巫師”兩個字，一下子坐起來，沾了滿手沙子，癢癢酥酥的?；叵肫鸱讲诺膱鼍?，眼里亮著星星：“你們……你們和我一樣？”音量漸漸弱下來：“也是會魔法的怪物嗎？”

　　喚作泰亨的男生愣住了，顯然有些著急，胡亂揮著雙手，又小心翼翼搭在柾國肩上：“不是的！不是的，你不知道，魔法世界是有自己的……”

　　“找到你們了啊?！?/p>

　　田柾國聽到清亮的女聲，脆脆的還充斥著稚氣，本來不做理會，但泰亨的話戛然而止，一邊的樸智旻也僵硬起來。他不明所以，仰起頭看見十年人生里最難以名狀的場景。

　　入眼的先是一抹純粹的白——是飄揚的裙擺，目光向上劃去，一位梳著亞麻色麻花辮的女孩立在那里。她有一雙邃藍(lán)神秘的眼，神情淡漠清冷，額邊細(xì)碎絨毛被海風(fēng)吹得凌亂。她就那么站在不遠(yuǎn)處，不多言語，靜靜歪頭望著他們，無形壓抑氣場下卻還給人以眼前一亮的驚喜與愕然，宛如澆在炎炎夏日中一杯清亮香茗的花茶。

　　干凈。這是田柾國腦海中蹦出的第一個詞。生于市井之地，他周遭環(huán)繞的凈是滿口粗話油膩不堪的中年大叔和品味極差廢話一籮筐的海邊婦女。但她不一樣，柾國可以確信，他們一定不一樣。

　　“嗨……夕夕。”樸智旻乖巧站起，和金泰亨都一副視死如歸的表情。

　　女生的目光落到他身上，柾國聽到自己心中打鼓的聲音，緊張地舔舔唇。她問：“這是？”

　　金泰亨連忙介紹：“他是我們剛剛認(rèn)識的一個小巫師！他也會魔法！”

　　“麻瓜出身？”女孩的聲音里平添質(zhì)疑與不屑，挑剔地打量。

　　“夕夕?！敝菚F輕輕蹙眉，似乎對什么表達(dá)著不滿，但未等柾國理解他們的對話，女孩就上前一步扯走兩個人：“離他遠(yuǎn)點?！弊⒁獾剿淖⒁?，女孩停下，對柾國輕輕頷首：“我是裴夕檸。謝謝你幫忙管住這兩個人。”

　　裴夕檸。他呆愣地坐在沙地里，半天才慌忙伸出一只沾滿海水于沙粒的手：“你……你好，我叫田柾國。”

　　裴夕檸張了張嘴，盯著僵在半空中的手，并沒回應(yīng)，只是又點了點頭，帶著兩個男孩離開。金泰亨回頭很大聲地喊：“我們會再見面的！”樸智旻起初沒回頭，兀自踩著沙地腳印，似想起來什么似的，補充：“在包頭沃茲！”

　　【半年后】

　　火車的第二節(jié)車廂里田柾國找到了他們。

　　男孩子的友誼來的快，樸智旻和金泰亨很快和他嘰嘰喳喳吵成一團(tuán)，眨著星星眼聽他說麻瓜世界的事情。只是田柾國難以專心，因為對面的女孩兒始終神情淡淡，戴著耳機欣賞窗外風(fēng)景。餐車推來，純血統(tǒng)公子哥才不差錢，呼啦啦買了一桌零食，田柾國小心翼翼拆開一個巧克力蛙，問：“嗯……裴夕檸是不是討厭我啊?！倍潭贪胄r，他已經(jīng)大致了解巫師界的高低貴賤之分。

　　金泰亨十分驚訝地看著他：“柾國，為什么會這么想？”

　　“她也……不主動和我講話，我還是麻瓜出身，而且那次她直接無視掉我想和她握手?！碧飽蛧f著說著竟有些委屈，趴在桌上把玩著方時赫的卡片。

　　樸智旻飛快掃向裴夕檸一眼，聽歌的她恍若未聞，他才說：“他們裴家一向?qū)εe止禮儀吹毛求疵，夕夕被禮儀老師管的很慘，就……就是那種跟什么人說什么話，不得失態(tài)，比如不許放聲大笑之類。況且，我們從小被灌輸?shù)睦砟钜彩羌冄y(tǒng)至上，她干脆懶得擁有自己的想法，畢竟唯命是從她才不會受罰。她不是針對任何人，你和她相處久就好了?！?/p>

　　“夕夕認(rèn)生，而且高冷，哪那么容易混熟?！苯鹛┖嘈ξ釉?。

　　田柾國沉默。

　　方才他看見她默默把耳機音量調(diào)到最小而不動聲色，嘴角似乎還有若隱若現(xiàn)的弧度。

　　是不是……并不反感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