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滿不語,心想:改變和調整不也是一種和過去的告別嗎?從明治維新時的霓蓬人拋棄學習大陸文化,拼命學習西方文化來看,霓蓬人真是一群異常果斷決絕的人。
“霓蓬人也并沒有那么薄情、決絕。他們在學習新事物時,并沒有完全拋棄老知識。不知道你有沒有讀過森鷗外寫的怪奇故事《金比羅》?!贝蠊砻嬖诳创┝税藵M的心思后提問道。
“沒聽說過。森鷗外還寫那類的東西嗎?我就知道他是浪漫主義文學的代表作家,寫過一個始亂終棄的《舞女》。他不是學醫(yī)的嗎?咋還寫神神叨叨的怪奇小說???”八滿大為驚訝。
“醫(yī)學和怪談是水火不容的關系嗎?”
“是啊?;旧暇褪且粋€科學一個迷信,難道是一樣的嗎?”
“我覺得都差不多啊。醫(yī)學是在探索人體身心的未知世界,怪談也是在探討未知世界,二者能夠不斷地發(fā)展進化,還不都出自人對未知世界的好奇心?再比如,文學和歷史也可以看做怪談的一種變體啊。因為文學要講述不同尋常的故事,那樣的故事不同于人們平時瑣碎無聊的生活,所以才有人喜歡看;歷史更是要記錄不同尋常的事件,那樣的事件才有紀念意義。井上圓了不就是把‘妖怪’理解成‘非常之物’嗎?按這個理論推下去,世上不平凡的事物都可以被看成奇談怪論嘛。”
“這個么……”八滿并不覺得大鬼面說得完全正確,卻也一時想不起該怎樣反駁,只好困惑地聽著大鬼面接著往下說。
“今天的這個聚會要是個普通的學會,你會過來嗎?那種看了開頭就猜得到結局的工作你會去做嗎?”
“可那樣的工作和那樣的人生卻是很多人的正在進行時和一般將來時。別說人生了,你還是說《金比羅》吧?!?/p>
“故事里的博士給自己的一雙兒女起的名字就很有意思。大女兒的名字寫作‘百合’,按理說是要讀成‘優(yōu)力’的,但他卻故意讀成英文女名‘朱莉(Hulie)’。小兒子名叫‘漢斯(Hans)’,但寫成漢字卻是‘半子’。清代的詩人袁枚管自己的女婿才叫‘半子’呢??梢娚t外在給筆下的人物起名時也是出于東西合璧的想法。而且那時候霓蓬人剛開始學習西方,還舍不得與從茶那國學來的漢文老經典割袍絕義,所以那些思想處于分裂狀態(tài)的文人們寫出來的東西也是怪怪的?!?/p>
“啊??!你說的這種情況我在看霓蓬人寫的隨筆時也看到過。他們經常給寫上去的漢字標一個實際的假名讀音,告知讀者想要表達的真實含義,手法挺反諷的。茶那人最近幾年好像也有這樣的時候,喜歡在漢字的旁邊用拼音標注另一個詞的讀音,以便告知讀者撰稿人對事件的真實態(tài)度。可實際上霓蓬人這樣做是有道理的,因為霓蓬人的思維比較感性嘛,有話還是直說,表達清楚比較好。但是茶那人就不必學這種表達方式了,因為茶那人本就善于抽象思維,可以通過表層含義了解到真正意義,根本不需要這樣的文字游戲?!?/p>
“你還是對兩國的語言很有理解的嘛。的確,霓蓬人在寫字時的表記形式非常多,作者似乎也真的很喜歡像畫漫畫一樣地把自己的情感態(tài)度細膩地表現(xiàn)出來。但從另一個角度去看,霓蓬人對文字的操控能力也是很強的。把外語原詞轉換成霓語詞,這本身就是把外語轉化成外來語的創(chuàng)造力滿滿的杰作吧。這樣做既可以充實霓語的詞匯量,也能通過改裝外語的方式保護民族語言。”
“明白了。看來霓蓬人能在改革中繼承傳統(tǒng),具有多樣化特點的霓語功不可沒啊?!卑藵M頗有感觸地總結道。
“貌似沒用的語言其實并不是個廢物。之所以被輕視,想必也是日常說得太多,太熟悉的緣故吧?”大鬼面評論道。
康迪弓著身子小跑過來請示大鬼面道:“老大,人來齊了??梢蚤_始今晚的表演了嗎?”
“好的。那就拜托你了?!贝蠊砻孀鐾炅酥甘?,又對八滿道:“小狐貍,咱倆往前邊坐坐吧。你長得這么矮,我怕你看不見舞臺上的表演?!?/p>
雖然八滿被無故貶損一通心情也不太美麗,但她更想知道這個大鬼面是什么身份,為什么會被康迪叫“老大”。于是,她問道:“你是山口組的呀?他是你小弟?”
大鬼面又是一陣哈哈大笑,道:“別聽他們瞎說。走,看表演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