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上,八滿坐在千辛萬苦地買到的下鋪上怡然地看著窗外的風(fēng)景。
此時的東北千里冰封,火車經(jīng)過被白雪覆蓋的農(nóng)田時,偶爾能看到撲棱棱地飛在雪地上的覓食的野雞。人們都沉浸在過年的歡樂中,家家戶戶的門口都有一只挑在高桿上的紅燈籠在北風(fēng)中搖曳。碧藍的天空萬里無云,只有孩子們噼里啪啦放鞭炮的聲音不時能穿過車窗傳入乘客們的耳朵里。
“姑娘,我老伴腿腳不好,能麻煩你把下鋪換給我嗎?我可以給你補差價的。”一個老太太問八滿道。
八滿果斷拒絕道:“不好意思,要是一天一宿就能到廣州我也就不說啥了。但坐車要好幾天時間呢,我在上鋪也不方便爬上爬下的。您還是找列車長幫您想辦法吧?!?/p>
“我這是真有困難……”老太太依然不甘心地和八滿討價還價。
“只有列車長才有義務(wù)幫您解決困難啊。我也只是個乘客而已,我買下鋪票也是要撞運氣的?!?/p>
老太太見八滿不讓,只好一邊嘟嘟囔囔地說著“現(xiàn)在的年輕人真是差勁”,一邊扭著身子向7號車廂走去。
對面一個戴眼鏡的男子見老太太走遠了,冷哼著說道:“現(xiàn)在的老年人才奇怪,別人不能滿足她的愿望,她就滿腹牢騷。從東北到廣州那么遠的路,誰跟她換下鋪???”
八滿見這三十來歲的眼鏡男和她的立場相同,就笑著客套道:“您也是去廣州的嗎?”
“哦,我在那邊的學(xué)校教書?!蹦凶油仆蒲坨R道:“以前我也跟他們換過鋪位,但現(xiàn)在年齡越來越大,我也懶得折騰了。再說,坐下鋪下車后我不用休息很長時間就能緩過來,但上鋪可就不行了。我天南地北地跑路是為了謀生養(yǎng)家,哪有工夫緩乏呀。像你說的才是正理,有困難就得找列車長。大家都一樣是乘客,誰有義務(wù)幫助別人啊?再說,幫助別人也得考慮成本不是?從見義勇為到見義智為不就是個成本計算問題么?!?/p>
“真不愧是做老師的人,想問題就是理性?!?/p>
“教師是職業(yè),老師是人。我不覺得一個老師這樣說話就道德低下了。”
八滿不想在要不要對教師進行道德綁架的問題上與之深究個沒完,便岔開話題問道:“老師怎么去那么遠的地方上班呢?在大學(xué)工作嗎?”
“我是私立高中的老師。私立高中么,給的錢相對多一點。老師也是人,也得過日子不是?”
八滿心想:他干嘛總是強調(diào)“老師也是人”呢?我也沒說老師不是人啊。于是,她忽悠眼鏡男道:“有錢的地方就是好,能吸引來您這樣的人才?!?/p>
眼鏡男冷笑一聲道:“我倒是想留在東北老家,可上哪整編制去?沒有編制再工資低待遇差,我還不如去南方討生活呢。起碼南方的工作環(huán)境相對公平一點,收入也高一點?!?/p>
“公立學(xué)校的編制已經(jīng)滿了嗎?”
“也滿也沒滿。如果你在東北的教育口‘既無叔伯,終鮮兄弟’,哼,那就別想著能吃上編制的飯了。你要是‘姐妹兄弟皆列士’,隨便去哪個學(xué)校工作都還是有機會的。”眼鏡男嘆息一聲,便撇著嘴陷入了失意與沉默。
“人生無處不青山。您有才華,在南方生活也是一樣的?!?/p>
“那是因為你不了解南方的學(xué)校。拿我所在的高中來說吧,那里的老師根本就是個帶大班的阿姨。家長護犢子護得不行,孩子出了問題,老師都不能批評教育。可你知道高中生有多難帶嗎?有一次,我出于責任心批評了一個上課睡覺的孩子。結(jié)果那孩子的家長竟然跟校長投訴了我。后來我就再也不管那些學(xué)生了。他們愛學(xué)不學(xué),我只管講課拿工資就是了?!?/p>
“那孩子的家長糊涂啊。這不是不知好賴么!”
“除了講課,我要做的事就是整天關(guān)注天氣預(yù)報,短信通知家長們讓學(xué)生注意增減衣物。跟他媽的老媽子沒啥兩樣,哪還有半點師道尊嚴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