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濃黑似墨,寒風(fēng)翻攪著空中的云朵遮住了月的微光,楊過佇立在窗前鎖眉沉思,郭芙數(shù)日來的經(jīng)歷被他細(xì)細(xì)回想了數(shù)遍,每一個細(xì)節(jié)都不曾放過。那些人宋湘也在尋找,半月前的江邊宋湘欲言又止,那夜他臉上滿滿的苦惱,暗中等了一夜的人連影都沒看到,今日楊過才明白為何宋湘沒有等到他們,不是他的消息有誤,而是出現(xiàn)在江邊的芙妹把那兄弟二人吸引住了。
‘烏云界內(nèi)桃源洞,桃花林中仙人行?!X中憶起那幾個水匪口中的秘境,那仙人想必是桃源中的修行人吧,只是這烏云界又在什么鬼地方?想來也不是什么名門正派,不然自己怎會從沒聽過?可是話又說回來,縱是邪門魔教也應(yīng)該有些名聲罷,怎么會聞所未聞?
所有的事情若明若暗,楊過自郭芙睡后便仔細(xì)分析前前后后發(fā)生的事情,心中像夜色一樣越來越幽暗,唯一想清楚的一件事就是要盡快找到宋湘,肯定他知道的比自己多。
慵懶愜意的嘆息自床上傳來,楊過眉梢漾起淺淺的笑容,下午背著那呆姑娘一路向南,剛尋到驛館下榻,累壞的姑娘不及吃飯倒頭便睡。
也不知道這姑娘是缺了多少覺,頭一挨枕頭就沉沉入夢,看著她睡得踏實(shí)而香甜,楊過心間涌起陣陣酸楚,數(shù)日荒野露宿令芙妹吃盡了苦頭,可是昨夜她明明是在城中投宿原何會如此疲累,想著那烏黑的眼圈就讓人心疼,好像昨夜一宿未睡似的,也不知道那宋湘是怎么照顧她的,這紈绔子弟總是不太靠譜罷,居然帶芙妹去柜坊,那種地方豈是姑娘家能去的。楊過咬咬牙,胸中騰起一股怨念,暗自發(fā)誓,再遇宋湘一定好好教訓(xùn)他一番。
楊過轉(zhuǎn)身瞧見一截玉臂自帷幔間伸出,水蔥般的手指輕輕舒展著,紅色的紗幔在她手下滑動著美妙的波紋。
他伸手撩開紗帳,緊緊裹在棉被中的人兒正徐徐舒著腰身,微亂的秀發(fā)鋪滿軟枕,長長的羽睫抖動著、跳躍著,慢慢張開的雙眼籠著霧一般的迷蒙。
輕輕在床邊坐下,楊過伸手拂開她的亂發(fā),“芙妹睡得可好?”
終于清醒過來的郭芙,瞪著大眼深深抽了口氣,“楊大哥怎么在這?這么晚了還不回房休息?”
“我就訂了一間房,怕你再生意外,從今往后我得把你綁在身邊?!睂櫮绲哪竽笏谋羌?,楊過輕笑著看著她的神色由迷糊轉(zhuǎn)為驚訝。
“你怎么可以這樣?你要睡哪?”
“若是醒了就起來吃點(diǎn)東西吧,我睡哪不重要,哪都成。”
“你睡門口去,你在屋里我會做噩夢?!惫洁僦炻饋恚皇?jǐn)n著長發(fā),一手推楊過起來。
楊過只是笑,不理會她的抱怨,手中抖著一張紙箋遞到郭芙面前,問她道,“那夜你獨(dú)自在房中想什么呢?怎么會寫這句詩?”
低頭瞧了一眼紙上的字,郭芙想起是那夜程英走后自己派遣怨氣而寫的兩句詩。
‘井底點(diǎn)燈深燭伊,共郎長行莫圍棋。’
她羞澀一笑,一把扯過紙箋揉成一團(tuán),“這是首諧音詩,‘深燭’是隱喻‘深囑’,‘圍棋’是諧音‘違期’,大概意思是囑咐遠(yuǎn)行的丈夫莫忘歸期。其實(shí)這首詩的重點(diǎn)是最后兩句,咱們分開后我才深深體會到?!?/p>
“玲瓏骰子安紅豆,入骨相思知不知?!?/p>
“楊大哥明明知道還問我?!彼源采舷聛恚焓?jǐn)Q擰他的鼻尖。
“不是跟你討論詩意,我是問為什么會寫這些?你那夜心里有什么事?”
“我餓了,這粥是給我備的吧?!?/p>
一天沒怎么吃東西的姑娘立刻被桌上的香粥和小點(diǎn)吸引過去,郭芙一邊擦手一邊看著桌上的美食笑瞇了眼。
取過調(diào)羹挖了一勺敬糕放入口中,甜膩香糯的味道令她食欲大增,“楊大哥越來越會吃了,酥肉暖鍋、白吉餅都是當(dāng)?shù)氐奶厣?,不管你了我先吃啦。?/p>
“我早吃過了,芙妹慢慢享用吧,餓壞了?”他在她身邊坐下,看著那個被美食吸引的姑娘,津津有味的品嘗著桌上的飯菜,熱氣騰騰的暖鍋熏瞇了一雙杏眼,紅潤的小嘴輕輕吹著熱氣,此時她的眼中只有這桌菜肴。
瞧著她認(rèn)真的吃相楊過輕聲笑起來,“這是多久沒好好吃頓飯了,從沒見你對食物這么專注過?!?/p>
“大哥,我一天幾乎沒吃東西了,餓壞了。”
“昨天宋湘請客,你沒吃好?他會小氣的不管飽?”
“大哥你有點(diǎn)良心好不好,吃人家一頓飯還要頂好幾天不餓才劃算?下午還因人家請我吃飯吃醋呢,這又嫌人家小氣啦?!?/p>
瞧她吃得差不多了,楊過重新剛才的話題,知道郭芙不樂意提及那夜的事情,但是自己必須清楚程英在她心底留下了什么樣的劃痕,心中的結(jié)不解開藏得再深終究是死疙瘩,不知什么時候又會成為深深的傷害。
“好吧,我原諒宋湘啦,救了你,援助你,我應(yīng)該謝謝他對不??墒擒矫猛泦柡蚰愠處熓辶税??!?/p>
最后一口湯還未咽下,便被楊過的話噎住了,郭芙水汪汪的大眼含著不確定的驚恐,她的手撫著胸口不停的咳喘著,柳眉緊鎖,尋思著楊過對程英的意圖。
“楊大哥,你……不會……唉喲,你到底把她怎樣啦?咱能不繞彎子說話嗎?”
“我問你的話,芙妹總是避而不答,還怪我繞彎子?程英欺負(fù)你我不該教訓(xùn)她嗎?欺負(fù)過你的人想活著有點(diǎn)難?!?/p>
楊過瞇起眼望著郭芙,在她臉上尋找著程英遺留下的傷害,可是除了焦慮和不忍他什么也瞧不出。
“她沒欺負(fù)我,楊過你自己作的事還怪別人跑來跟我說嘴不成。你到底把她怎樣啦,要是程師叔有個三長兩短,我這輩子都對不起她。”
“芙妹,有什么事是不能跟我說的,我希望咱們之間沒有隔閡,不管遭遇什么咱們一起面對,別人口中能說出來的事情遠(yuǎn)不如聽我說更真實(shí)可信。”
楊過握住她的手把她拉近,兩人面對面看著彼此,郭芙無奈地翻翻眼睛,心中怕極,怕楊過真的做出不可挽回之事,怕楊過焦躁的失去理智傷及程陸。
“我沒信她,我要是信了,楊大哥還能在這與我同處一室么?依我這性子早把你剁了。我避而不談是因?yàn)槲腋静辉谝馑脑?,她說的那些事,我相信有一天你會主動告訴我的。”
面前的楊過嚴(yán)肅又認(rèn)真,而此時的自己已經(jīng)快急死了,郭芙跺著腳低喊,“楊過,你把她怎樣啦,我都被你急死了。”
“她們在我處置她們之前就溜了,我還能怎樣?到處找你才是頭等大事。不管芙妹在不在意,程英總是跟你說了些事情罷,現(xiàn)在能告訴我了嗎?”
郭芙眨眨眼慢慢吸收著楊過的話,終于長長吁了一口氣放下心來,還好他沒沖動的做出讓人后悔一生的事。
“她說……她說……你教陸無雙練玉女心經(jīng)的事,還說……你稱人家‘媳婦’……我不該信她的,可是還是控制不住心里酸,這個醋吃得代價太大。”
她的聲音越來越小,小到楊過不湊近聽幾乎聽不到她在咕噥什么。
郭芙尷尬地別開臉,不好意思再說下去,如果自己當(dāng)時能等楊大哥回來問個明白,兩人便不至走散,怪只怪自己小心眼,被嫉妒蒙了心智,寧肯聽外人嚼舌也不肯信任那個深愛自己的人。
不用再細(xì)問,楊過也能想像的到程英會如何給芙妹描述當(dāng)年之事,他的手緊緊攥成拳,心中恨極程英的惡毒,亦恨自己為何沒早跟芙妹說明事情原由,由于自己的心虛,避過不提的事情反而給別人機(jī)會鉆了空隙。
悔恨地長嘆一聲,他的手指輕輕捏住小巧的下巴,迫使她轉(zhuǎn)過頭看著自己。
“芙妹,那日我避開程陸姐妹未提,并不是有什么難以啟齒的事,我怕提她們你會不開心,太在意你的感受,所以才……畢竟同她們朝夕相處的那段時光沒什么值得炫耀的。沒想到由于我錯誤的隱瞞實(shí)情,反給別人留了挑唆的機(jī)會?!?/p>
輕聲解釋著一切,心間籠著層層苦澀,一陣揪心疼痛扯得他渾身抽搐,慚愧內(nèi)疚像潮水般沖擊著他。深邃的眸光含著濃濃的憂慮和憐惜望進(jìn)清泉般的墨瞳中,他用目光愛撫著她,安慰著她,仿佛撫觸著她的柔軟的心尖。
“楊大哥,你別這樣,畢竟那時我不在你身邊,你沒有什么好愧疚,畢竟咱們沒有婚約,你做什么我都無權(quán)干涉。”
“芙妹聽我說完好嗎,年少的我確實(shí)行事荒唐,也確實(shí)有招蜂引蝶的行為,青春萌動的少年滿足自己的虛榮心罷了,荒唐的把那些姑娘的癡迷引以為傲?!?/p>
郭芙捧住那張神色郁郁的俊臉,指肚輕輕摩蹭著微微扎人的胡茬,她眼中閃著頑皮的光芒,柔聲逗他,“行啦,大情種,別自責(zé)了。我懂,你那流云目只要瞟姑娘一眼,人家哪有不動心之理?!?/p>
被她一通逗樂,楊過悻悻而嘆,“芙妹,我雖言語稍顯輕浮,可并無不軌之心,也不曾做出不義不端之舉。終歸是自己那顆愚蠢淺薄的心害了自己不說還波及芙妹跟著受傷?!?/p>
“逗你的話你也當(dāng)真,你的過去我不會追究,誰愛跟你好那是過去,如今你的人和心都在我這,我哪有尋事生非的道理。其實(shí)那夜在江邊寒風(fēng)已經(jīng)把我吹明白了,只是等自己想通了要返回時卻發(fā)現(xiàn)麻煩找上了我,被惡人廝纏無可脫身,萬般無奈下只得投江?!?/p>
“不不不,縱使芙妹襟懷沖澹,也得讓我把事情始末講明了不是,我不想咱們之間有結(jié),咱們的事再不能假以他人之口?!?/p>
楊過把她攬入懷中,心中不由對郭芙生出一股敬意,都說這姑娘心大魯莽,其實(shí)她活得單純又善良,即便她不深究,自己與那些姑娘的過往也要同她講清楚。
“再次尋到芙妹,我的生活驟然轉(zhuǎn)晴,握牢你是我活著的唯一樂趣,突然而至的幸福令我緊張又惶恐,小心冀冀地遮掩著自己不堪的過往,沒想到反而讓你為此付出代價?!?/p>
“楊大哥,我是被自己的幼稚傷害到的,不怪你。而且經(jīng)歷過這次的磨礪,你沒發(fā)現(xiàn)我長大了?失去父母和哥哥的庇護(hù),我才能真正的成長,你說對嗎?”
“芙妹就是我人生中的驚喜,獨(dú)特的解語花兒,我怎么那么好命可以霸占你的余生?!?/p>
開心的笑容再次在他臉上漾開,每一寸肌膚都洋溢著歡樂,他的手臂攬住楚楚細(xì)腰,倏地抱起她原地旋了一圈,從沒有過的輕松感令人精神振奮,多年來懦弱的逃避,郁悶的壓抑統(tǒng)統(tǒng)掃凈,被陰霾蒙蔽的生活終因芙妹的到來再現(xiàn)光明。
“哼,我沒你想的那么善解人意,酸是真酸,現(xiàn)在也是醋意滿滿,其實(shí)你坦白的事令我手癢得想揍人。鑒于楊大哥認(rèn)錯態(tài)度好,我就既往不咎啦,這事翻過去了,日后再不提及。快放我下來,我有正事跟你說?!?/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