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他們來到山寨時天色已晚,寨門內(nèi)外荊棘叢生,似是許久無人打理,過芙二人停于寨前并不入寨,他們細細環(huán)視四周,此寨建于危崖高聳的山腰間,北依斷崖南臨秀水,青波繞蒼崖除了秀美的自然風光,更占盡地勢之險。
“楊大哥,這寨子里怎么一點燈火也沒有?我瞧著應是有人的?!惫叫闹猩桑瑒倓傇谏缴想[約瞧見寨中的磊磊石屋前干凈整潔,說明有人居住,怎么來到門前里面卻是一片死寂,偌大的寨門連人影也瞧不見。
“有人在暗中看著我們呢。”楊過冷笑一聲,俯頭在郭芙耳畔間低語,“今夜不像婆婆講的那樣,這寨子中似乎有妖氣?!?/p>
“楊大哥,你別嚇我?!惫襟@慌地瞪著一雙美目,不覺向他身側(cè)靠過去。
“逗你玩的,婆婆說過寨子里住的大半是老人,年輕人都逃出山了,只是天還不晚怎么一點動靜也沒有。走,進去瞧瞧,只說在咱們在山中迷了路罷。”
“楊大哥,我總覺得哪里不對勁?!?/p>
“進去了才瞧得見哪里不對啊,有我在你怕什么,而且玉妹子不是也住這嘛,這么久了不知道那丫頭去哪啦,難到真去找她四叔要劍啦?”緊緊握住她冰冷的手,拇指細細撫觸著她的掌心,楊過無言地安慰著那個異常緊張的姑娘。
“我不是怕,師傅不會有危險吧?!?/p>
“她老人家沒事,走吧,原先芙妹不這般畏手畏腳啊?!?/p>
郭芙緊緊攥著他的手偎在他身側(cè)向寨中行去,小聲嘟噥著,“原先我也沒經(jīng)歷過這些啊,這跟上戰(zhàn)場可不一樣?!?/p>
“竟然不出來攔我們,既然沒人管咱們就大大方方去借宿?!?/p>
傍黑的天色掩蓋了一切生機,那雙眼睛去哪了呢?剛剛隱在寨門后的眼睛不見了,仿佛那是自己的幻覺一般,楊過警覺地留意著周圍的一切,小心翼翼護著身邊的郭芙。
“楊大哥,我們是尋戶人家還是直入寨中石堡?”留心著周圍的地形,郭芙在心中默默記下寨中道路。
“去中心石堡。”
“這里……楊大哥,這里曾經(jīng)屯過兵,寨口處的荊棘叢不是沒人清理,那是有機關控制的活陣?!?/p>
緊緊偎在楊過身邊,越過一間間石屋,暗處偶有躲閃的眼神審視著闖入者,郭芙計算著寨中的人數(shù),大約有十多戶人家,最多不超過二十戶,其余的屋子都空閑著。
“寨子堅壁清野,曾是整甲繕兵之所。”
“楊大哥也看出來了?”
“芙妹這些年自軍營中沒白待,一看便瞧了個準。”
楊過笑嘻嘻回望了郭芙一眼,寨子的大致情形自己暗暗記在心中,他俯頭在郭芙耳邊細語道,“今夜有好戲瞧,梅落玉沒在寨中,她或許幫你尋劍去了,婆婆口中那個號稱‘天下通’的老五也不在寨中,我猜應是出山打探蒙古消息去了。今兒下午有重要的人來到寨子中了,現(xiàn)在就在石堡之中?!?/p>
“楊大哥,你是怎么瞧出來的?你會算么?”
“溪邊的水桶中有魚沒收走,釣桿是隨意丟在石灘邊的,說明釣魚者離開匆忙,顧不得收魚;天都黑了,石碾上的糧食卻沒收,而且看樣子是剛開始碾,好多還是整粒,石盤下散落些許糧食,說明推碾者是慌張跑走;還有好多景象反映出人們匆匆奔走痕跡,這就意味著有人回寨子了,而且是令人生畏的人,寨中防御工程完善,但卻沒有防御的行動,說明來者不是陌生人?!?/p>
細細給郭芙分析完自己的判斷,楊過握住她的手停在距中心石堡數(shù)丈之外,瞇著眼仔細瞧著看似普通石頭壘成的寨堡,這里是梅落玉和婆婆的家,如今物是人非。
“楊大哥,你好厲害?!币浑p美目熠熠生輝,郭芙興奮地看著楊過,打心底佩服他的聰慧,跟在他身邊自己踏實又安全。
“走吧,有人在等我們。”
楊過話聲甫落,只見石堡大門緩緩開啟,自里面走出一個十來歲的小男孩,那男孩表情平板的像假人一般,他遠遠望著過芙二人點點頭,也不說話接著又轉(zhuǎn)身回到屋中。
那孩子眼中的一絲絲驚懼令過芙二人全身一震,兩人蹙眉對望一眼,誰也沒說什么,攜手向屋內(nèi)走去。
屋內(nèi)閃爍的微光發(fā)著冷冷的光暈,腳一邁入大門的兩人被屋內(nèi)的陳設吸引住了,精致的家具與堡處的粗獷格格不入,沉穩(wěn)氣派不奢華。
正中的椅子上坐著一個女子,面籠青紗瞧不見面容,一襲黑色長裙裹著枯瘦的身子,通身上下沒有一點色彩,只有沉悶的黑,黑如濃墨。
“你們是外鄉(xiāng)人吧,怎么會到這來。”
那聲音冷得發(fā)寒,仿佛能把呼吸凍住一般,不待楊過郭芙站定,黑衣女子自椅中起來,緩緩走到他們面前。
“我與未婚妻在山中迷了路,誤入寶地,請堡主原諒,我們想在貴地借宿一晚?!焙谝屡拥穆曇袈犜跅钸^耳中極不舒服,下意識扯著郭芙后退一步草草行了禮。
黑衣女子的目光在楊過身上打量著,郭芙好奇地瞪大眼睛,顧不得禮節(jié),努力的想看清青紗后面的那雙眼睛,只是她如何瞧也瞧不透。
“姑娘認得我嗎?”忽然黑衣女子轉(zhuǎn)向郭芙,冷淡地語氣令郭芙猛抽一口涼氣。
木然搖著頭,郭芙不自覺向楊過后方縮著身子,那女子身上冷然的氣息要把自己凍住般。
“楊大俠,別來無恙啊。”
極力掩飾著眼中的震驚,楊過壓下心底的狂瀾,暗暗思忖著,十多年來自己從未在這一帶活動過,況且一直以假面示人,她如何認得自己?難到是絕情谷中的人?快速在腦中過濾著一張張舊面孔,記憶中卻找不到一絲一毫的痕跡。
“不記得我啦?當年在忽必烈的帳中我見過你,那時是攜愛妻入幕,怎么許多年后身邊又多了個未婚妻?”
身旁的嬌軀一陣猛顫,楊過再也維持不住表面的平靜,一手緊緊握著郭芙,回眸深深望入她眼中,他的眼神幽深晦澀。
由驚轉(zhuǎn)的怒的眸光刺得楊過渾身發(fā)寒,他沒說話,不知道這種場合下要跟芙妹說什么,自己連解釋的氣力都沒有。
現(xiàn)下最要緊的不是同芙妹解釋一切,他要先搞清楚黑衣女子的來歷和目的,她說在忽必烈身邊見過自己,她又在蒙古軍營做什么?
慢慢穩(wěn)住自己,不能讓人牽著鼻子走,楊過冷淡地扯扯唇角,“堡主是蒙古人?”
“不是,湊巧而已,湊巧碰到你攜妻投奔,并與忽必烈相談甚歡,我記得那日你請命去刺殺……”
黑衣女子話未說完,剛剛開門的男孩自偏門而入,插言打斷了她,“姑姑,客房備好了。”
“不敢叨擾堡主,我們?nèi)フ锌辗繉⒕鸵灰贡阕??!?/p>
一顆心狂顫不已,楊過不敢再同黑衣女子談下去,他需要先安置好芙妹,手心內(nèi)緊緊攥著冰冷的指尖,深深感覺到郭芙的寒意。
不敢看她,不敢同她說話,往事歷歷在目,猙獰的事實橫亙在兩人之間,要如何同她解釋?面具戴得久了自己仿若記不得原先的樣子。
郭芙聽著他們的對話,渾身麻木,腳像釘在地板上一樣動彈不得。挨得那么近的人兒,倏爾間飄得那樣遠,她強撐著身子,孤傲地站在那,強迫自己想起與程英的談話,信過一次,不能再信外人,楊大哥你快否認啊,這個蒙面女子說得都是假的,是她杜撰的。她,她,又為何要說謊呢?內(nèi)心的狂浪一潮高過一潮,凄凄后退,楊過半個‘不’字也沒說,人家看到的、聽到的都是真的,‘請命刺殺’殺誰都不重要,為了蒙古人請命才是重點。
冷凝的氣流在周圍流淌,楊過握著郭芙的手匆匆轉(zhuǎn)身,一刻也不想在此停留,自己需要好好同芙解釋這一切,求她原諒,求她寬容,求她責罰……只要她別恨,千萬別恨。
“堡主的見面禮很特別,既是舊相識理應好好敘舊嘛,青紗籠面不可見人?”被楊過扯得連連后退的郭芙忽然想起梅落玉提到的女鬼,面前的黑衣女子單薄的像一道影子,整個人沒有溫度,果然有股子妖媚之氣。
被郭芙的傲然之氣感染到,楊過駐足深情望著郭芙,感激她對自己的信任,感激她及時扳回局面。
“時候不早了,二位休息吧?!?/p>
黑衣女子并不理會郭芙,她的興趣仿佛都在楊過身上,話音未落便轉(zhuǎn)身離開正堂。
楊過瞬息而變的表情全部被郭芙瞧在眼里,今夜突變的狀況攪亂了兩人多年的感情。一時亂了方寸的姑娘甚至搞不清現(xiàn)在要做什么,探究神秘女子的用意?或是先聽楊過的說辭?
郭芙努力回想著從梅落玉那聽到的描述,還有師傅提過的只言片語,師傅當年為了保護玉兒,為了保護逍大叔,為了保護寨中的老人們,不得不向黑衣女子妥協(xié),可是師傅和玉兒都說過這個女子每年春天才會來的,今夜突然現(xiàn)身寨中又是什么原因呢?
黑衣女子與楊過的說話的方式那么熟稔,好似多年不見的故人,不對,不是故人,那個女子對楊大哥有股怨氣。女人獨有的敏銳令郭芙聽出了話音中隱藏著怨念,除了對楊過的怨還有對自己的恨。
低頭沉思的郭芙不知不覺跟著楊過來到二樓的房中,引路的男孩一路低頭沉默。
“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是堡主的侄兒嗎?”
楊過抓住轉(zhuǎn)身欲走的男孩,心里盤算著能在男孩身上探出多少訊息,黑衣女子身上像極一個影子,還有那令人戰(zhàn)栗的寒意,自己仿佛回到了十四歲,初入古墓的戰(zhàn)栗和寒冷。
穩(wěn)穩(wěn)地握著小男孩的肩膀不許他逃走,楊過顧不得跟郭芙解釋一切,心底是一團理不清的亂麻。
男孩呆怔的目光讓郭芙渾身不適,她伸手拉開楊過的手防止他做出過分之舉,蹙眉低嘆道,“別問了,這孩子被藥控制了,讓他出去吧?!?/p>
看著男孩邁出房門,郭芙轉(zhuǎn)身面對那個即將失控的男子,曾經(jīng)含笑的眸光失去了神采,他的眼中的浸滿苦澀和祈求。
“芙妹,我……那些話……那些話不是事實,背后……那背后是……我不可原諒,我曾經(jīng)……居然鬼迷心竅。”驟然抱住她,他像個溺水的人,在旋渦中掙扎、喘息,而她就是他的救命繩索,緊緊的擁著她,她是他求生的欲望。
渾身的肌肉變得僵硬,連骨頭都似乎無法彎曲,郭芙眼中是無盡的失望,她仿佛聽到自己心碎的聲音。
“芙妹,你給我機會好不好,結果什么也沒發(fā)生,郭伯伯沒怪我,真沒怪我,求你了,芙妹你別這樣,讓我跟你回戰(zhàn)場,給我個補過的機會好不好。”
懷中的人似冰塊一般冷硬,楊過從沒見過這樣子的她,心如死灰的姑娘僵立自己臂彎中,不說也不動,美麗的眼睛含滿痛苦,讓人心碎的痛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