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回到沈宅，已近將近黃昏。鈴鐺滿面笑容地跑著上樓，身上白裙子晃得一蕩一蕩像是花園里的百合花。

　　沈聽白聽見噠噠腳步聲抬眼，客廳里已經(jīng)沒人影了。過了會兒，面上有些疲憊的沈君山從門口走進來，他對廚房里的張媽道：“鈴鐺買了衣服在車里，麻煩你和小月拿到她房間了。”

　　還在忙活晚飯的張媽應聲答應，解下圍裙便朝院子里去。

　　“你們買衣服了？”桌邊沈聽白翻著書隨意問著。女孩子買衣服很平常，曲曼婷也是每日衣不重樣。他只是覺得今天鈴鐺好像活潑了一點，亦或者開心了一點。

　　想到那滿車的衣服，沈君山揉了揉額頭，糾結了會兒，還是點點頭，“好像女孩子真的挺喜歡裙子的?！彼偛缓弥苯油蟾缯f妹妹可能腦子不太正常。

　　但這一點，在張媽抱著一堆要遮住自己臉的衣服進來時，已然是很明了了。

　　鈴鐺實在是太喜歡物質了。過分的貪婪。

　　沈聽白臉色肉眼可見地不好了起來，但也到底沒說什么。沈家不是養(yǎng)不起這種揮霍的小姐，只是這種性子實在很不讓人喜歡。似乎再是學富五車，她這點也改不掉。

　　樓梯上窸窸窣窣聲音連綿不斷，張媽和小月運了幾個來回后，客房里那個寬大的檀木衣柜終于一點點被塞滿。剩下一些放不下的被疊好放在床后的小幾上。

　　她們出去后，鈴鐺將門反鎖上，轉過身看著那大衣柜，心中是一種極度的愉悅。人是有差異的，有的人會因為心愛男孩的一個回眸而茶飯不思，這身體則是因為吃穿不愁。

　　剛剛合上的柜門又被拉開，她將身上的衣服脫下來，赤腳走過去伸手一件一件在里面翻著。

　　背后的落地鏡里映出少女的背部，背脊上的骨頭是很明顯地突出來。

　　拿了一件黑色的裙子，又拿了件花鳥樣刺繡的旗袍，還有學生的衣服，她從頭上套進去扣上扣子，站在鏡子前拎著裙擺轉著圈圈，左看右看，仔細觀摩。

　　鏡子里是一張很溫柔的臉，衣服也是很漂亮合身。她確實是長得好看的，被折磨了十幾年，身體也不是干癟癟的，腮上也帶點肉。她提提嘴角，里面的人就漾出好看的笑。

　　雀躍像是種子在心底生根發(fā)芽，長出嫩葉，刮著心房，癢癢的。

　　換了許多件，理好的衣柜亂成一團。這身體并不是很康健，似乎有些低血糖。活動久了，眼前就是暈呼呼的。鈴鐺倒在床上，茫然地看著白熾燈。

　　過了會，眼睛要閉上，卻又陡然坐起來，慌慌跑去衣柜里找東西。

　　這是沈小姐每日看錢的習慣。將今天的紙鈔放進木匣子里，她窩在衣服里，又將錢數(shù)了一遍，一枚一枚樂呵呵地數(shù)，像一個賭徒贏錢后的醉生夢死。

　　“一”

　　“二”

　　“三”

　　……

　　“五百六十四?！?/p>

　　所有的聲音被阻擋在一道木門內(nèi)。

　　樓上的人關上門后再沒了動靜，然而也沒人關心。兩個哥哥各自處理著事，張媽在做飯。

　　到了吃飯的時候，小月才上去敲門，“小姐？吃飯了?！?/p>

　　卻是沒人回答，她又喚了幾聲還是靜悄悄的。

　　仆人是有鑰匙的。只是也是這個原因，小姐再是出身不好，不應聲，也輪不到她推開門進去。萬一讓人不開心了，倒霉的也只是她。

　　“少爺，門鎖了，小姐不開門。”她只好下來和餐桌前的沈聽白說。

　　男人眉頭不自覺地皺起來。原本看見那些衣服，他就有些不滿，這時更是很頭疼。

　　“行了。你們別敲了，我上去找她?！鄙蚵牥渍酒鹕恚鶚巧献?。

　　屋子里如小月所說，沒人應答。

　　“鈴鐺？”敲門聲重了點，他復又叫了她名字，側耳聽著，里面仍是半點動靜也沒有。

　　想著她喜怒無常的性子，沈聽白覺得或許出事也是有可能的，那點怒氣也壓下去，急急拿來鑰匙打開鎖。

　　此時天已經(jīng)黑了，門打開，走廊里的光便是灑泄進去。房間里沒有亮燈，黑漆漆一片。拉開燈，屋子里也是空蕩蕩的，不像是有人。

　　“鈴鐺？”他抬腳進去，這個房間沈聽白沒來過，不是很熟，四處看了許久，走到床邊，才在凌亂的衣服堆里看見一截瘦白的手臂。

　　可能是頂上的燈光太冷調，那皮膚總讓人覺得是病態(tài)的白。

　　將上面的衣服挪開，終于看見了女孩的臉，她頭發(fā)散著有些亂，身上換了件黑裙子。懷里是抱著一堆大洋和他今日給她的紙鈔。

　　睡得很熟，臉上還殘留著笑意。

　　慢慢吁出一口氣。他就知道，她沒什么好的愛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