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杉,這本來是我們搜查一課的工作,沒想到把你牽連進去了,還讓你受了傷,真是……”一身灰色西裝的青年刑警合上了筆記本,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沒事?!鄙仙寄夯顒恿艘幌卤会t(yī)療組包扎過的手臂。被厚厚繃帶包裹的手臂果然不如以前的那么靈活——但其實只是淺層的割裂傷而已,放著不管也沒什么關(guān)系,最多涂一些酒精就是了——這讓她覺得醫(yī)療組那幫人實在是小題大做。她再看看面前的西村涉還是一副略帶愧疚的神色,便又補了一句,“反正今天我調(diào)休,就當是普通市民的見義勇為吧?!?/p>
西村涉抓抓腦袋:“想到破壞你難得的假期,更愧疚了呢……”
非人類犯罪歸特殊搜查課管,這種人類犯罪大多數(shù)還是歸搜查一課管的。上杉暮將歹徒押往警視廳之后,就直接將他移交給搜查一課的西村涉了。
至于為什么是西村涉。因為特殊搜查課的工作內(nèi)容在整個警視廳屬于高度機密,西村涉是少有的知情人之一,可以省去上杉暮很多用來解釋的口舌功夫——這一切倒不是因為西村涉的職級或者權(quán)限,而是因為他老爹是上杉暮的頂頭上司——特殊搜查課的西村仁孝警部。西村涉本來立志要進特殊搜查課,可惜因為身上沒有半分靈力,任他費盡功夫,西村警部就是不允——最后只得改換了搜查一課的門庭。
“關(guān)于這次的劫持傷人案,我知道的都說完了,你還有什么要問的嗎?”上杉暮直接道。
西村涉聞言再次打開筆記本確認了一遍:“上杉你說得很詳盡……哦,對了,那個被劫持的女孩,現(xiàn)在還在你們特殊搜查課?”
上杉暮點點頭:“本來我還不確定她是人是妖,就把她帶過去給西園寺看了。你也知道,西園寺那雙眼睛比我厲害。現(xiàn)在西園寺已經(jīng)確認她是非人類,正在審她。如果審完,確定她沒有什么危險性,你可以去我們那邊問詢——不過結(jié)案報告,你知道的,有些話不能亂寫?!?/p>
“我明白?!蔽鞔迳嬲f著,又有些猶豫地開口,“就算是妖怪,她也是受害者,不是犯人。你們這么審她,不太妥當吧?”
上杉暮冷笑一聲:“誰知道如果我沒有追上那個歹徒,會發(fā)生什么事呢?或許她就不是受害者,而是殺死歹徒的加害者了?!鳖D了下,又道,“永遠不要以人類的視角去看待這些妖怪?!?/p>
“你這么說的話,源懷雅刑事可要傷心了?!蔽鞔迳鎳@口氣,“他不是你們特搜課名下的千年大妖怪么?”
“西村,我剛才的話可沒有說完?!鄙仙寄盒α诵Γ啊m然有不少窮兇極惡的妖怪,但源懷雅那個老狐貍是可以放在例外里面的。畢竟,他可是我們特搜課的鎮(zhèn)宅之寶啊?!?/p>
西村涉也笑了,站起身來,給上杉開了小會議室的門——他就是在這里對上杉暮進行單獨問詢的。
“上杉,我這邊沒什么要問的了?!蔽鞔迳嬲f著,看了看手表,“已經(jīng)9點了。這么晚了,我送你回去吧?!?/p>
上杉暮往門外看了一眼,這時候早已經(jīng)過了下班的時間,可搜查一課的大部分人還在明亮的燈光下來往忙碌著,電話鈴聲此起彼伏,各色文件在不同人手里來回傳閱。
“是最近有什么大案嗎?”上杉暮忍不住問道,說著又回憶了一下最近的新聞,卻發(fā)現(xiàn)它們還是一如既往的乏善可陳——并沒有值得整個搜查一課加班到這個時候的大案要案。
西村涉忍不住長嘆一口氣:“倒不是大案,而是很多的小案子?!?/p>
“小案子?”
西村涉點點頭:“像這次晴空塔的案子,證據(jù)確鑿,基本沒有調(diào)查和取證的難度,處理起來還算輕松。可如果十件八件這樣的案子堆在一起,那可就讓人頭痛了——最近也不知怎么回事,有種犯罪率飆升的感覺——即使加班到這個點也做不完啊?!闭f著,去自己的工位找到了車鑰匙,“走,我送你。”
上杉暮笑了:“我哪里需要人送。你還是好好加班吧?!笨粗鞔迳嬉凰查g垮下去的表情,又道,“我還要去看看西園寺那邊的情況,估計也得加完班才能回去?!?/p>
西村涉點點頭,剛坐回自己的工位便被同事塞了一大堆文件,只得苦著臉道:“那上杉你完事后就自己回去吧。對了,你們家就你和小久兩個人,你記得提醒小久注意安全——最近犯罪的人實在是太多了。”
上杉暮點點頭,離開了搜查一課的大辦公室,按下了電梯的上行按鈕。在等電梯的間隙里,她給上杉久發(fā)了一條短信,讓他記得關(guān)好門窗。上杉久先是回了一個“放心”,接著又狂轟濫炸了好幾條短信,從飲食、衣著、出行工具等各個角度全面叮囑上杉暮這個未婚單身女青年,帶著濃濃的管家婆氣息。
上杉暮哭笑不得地搖搖頭,這時候電梯到了,她將視線從屏幕上挪開,進去按了最高的樓層。由于特殊搜查課的保密級別,警視廳直接單獨批了一層樓作為其辦公場地。也正因此,特搜課有自己的問詢室。
上杉暮出了電梯,便直奔問詢室而去,卻沒想到正好撞見出來透氣的西園寺千桐。
西園寺千桐本來在喝水,一見上杉暮,便把紙杯一放迎了過來,碎花長裙的裙角隨著她的步伐起起落落。
上杉暮盯著她的裙子看了兩秒,還沒來得及強調(diào)警視廳的著裝規(guī)定,就聽西園寺說道:“老大,她軟硬不吃,油鹽不進,我實在是審不下去了——一念還在里面跟她耗著?!?/p>
上杉暮頓時將著裝這類細枝末節(jié)拋到腦后,隨著西園寺千桐走到問詢室外面。透過單面玻璃,她清楚地看見羽生一念正苦惱地盯著用來記錄的筆記本電腦;而他對面,那個穿著素色和服的黑發(fā)女孩正好整以暇地坐在椅子上,神色冰冷且傲慢。
“她說什么了?”上杉暮問道。
“不是她說了什么,而是她什么都不說。”西園寺千桐又喝了一口水,“姓名不說,身份不說,種族也不說。我自己在那里說得口干舌燥,到了,她才給我來一句‘你和我的律師溝通吧’,你說氣不氣人?——你說她其實沒犯什么事,就是被劫持了,而且剛好是個妖怪。說穿了,她還是個受害人,我們也不能拿她怎么樣,交代清楚身份不就完了嘛。大家都輕松?!?/p>
上杉暮挑眉:“也許有什么其他的案底也說不定?!?/p>
“老大你不要總以最大的惡意去揣摩別人嘛。妖怪里也有不少老實人的?!闭f著,西園寺千桐想起什么似的拿出手機,“對了,我推特上都炸了,到處在轉(zhuǎn)發(fā)什么‘日本新生代女超人,一躍晴空塔平安落地’之類的話題。還有照片呢,我看著像老大你啊。不是說妖怪和靈能者的存在都是高度機密嘛,明天社會事務(wù)組那幫人得刪帖刪瘋了吧?!?/p>
上杉暮的重點卻在另外一件事上:“所以,你問詢的時候,在刷推特?”
西園寺千桐干笑兩聲,收起手機:“那不是她一直不說話嘛?!?/p>
上杉暮沒理她,徑直推開問詢室的門。羽生一念忙站起來,他穿著一身稚氣的運動服,面容上也帶有未脫去的少年痕跡,甚至看見上杉暮這個上司還有些手足無措的青澀意味。
上杉暮坐在那女孩的正對面,先示意羽生一念和跟過來西園寺千桐在她身邊坐下,接著掃了眼筆記本屏幕上的問詢記錄。真的只掃了一眼,因為女孩如西園寺所說,幾乎全程沉默。有的人沉默是因為恐懼,有的人是因為想逃避,但上杉暮看看女孩臉上的冰冷神色,斷定她不是這兩種,而是最討人厭的那一種——不屑。
她看向那女孩,例行公事般地問道:“姓名?性別?年齡?種族?最好一句話說清楚?!闭Z氣隨意,態(tài)度敷衍。
女孩則干脆靠著椅背,挑釁似的看向上杉暮,就是不說一句話。
“太好了。這是妨礙警務(wù),先扣這吧。一直不說話,就一直扣著?,F(xiàn)在也不早了,你們兩個準備回去洗洗睡吧,反正這里到處是結(jié)界,她跑不了。”
“你……!”
“你們兩個看見沒有,她動了,這是意圖襲警。去申請拘留令吧,先申個七天的再說。七天不夠,就再申七天,慢慢耗?!?/p>
女孩冷冷一笑,終于開了尊口:“你們特殊搜查課就是這么辦案的?——栽贓構(gòu)陷,無故刑拘——接下來是不是還打算刑訊逼供?”
“不會不會?!鄙仙寄阂残?,“攝像頭開著呢,我怎么敢在攝像頭底下做這種事?!?/p>
女孩道:“上杉暮警部補在妖怪界可是因為手段強硬而臭名昭著。你的話,我半個字都不敢相信。”
“那我很佩服你,知道我名聲臭還敢往我槍口上撞?!鄙仙寄盒πΓ拔医^不會在攝像頭下做這些事,因為這影響警視廳的形象。但如果,攝像頭突然間壞了,比如——”上杉暮從桌上拿了支筆,輕輕往屋頂?shù)慕锹湟粊G,接著便是“嗞啦”一聲,將那里的攝像頭射了個對穿。
“像這樣沒有攝像頭看著,”上杉暮笑得十分危險,“我也不知道我會做出什么事呢?!?/p>
“不過沒關(guān)系,到時候你對我有任何不滿,可以盡管去投訴。知道我的警號么?不清楚我還可以幫你寫下來。反正我收到的投訴摞起來比你都高,不差你這一份。”上杉暮說著,話鋒一轉(zhuǎn),“不過,你要是不老實交代,我只能拘著你了。你恐怕連出去投訴的機會都沒有了?!?/p>
女孩卻忽然道:“上杉暮警部補管得可真寬?!?/p>
“怎么說?”
“你們留下我,無非是要確認未知妖怪的身份。這種事務(wù)性的工作,是由社會事務(wù)組的五十嵐刑事負責的吧?!?/p>
上杉暮道:“你說錯了。是確認‘未知的、高危險性妖怪’的身份。這種事,歸我這個特別行動組管。”
女孩道:“我并沒有傷人?!?/p>
上杉暮道:“每個核彈在爆炸前也沒有傷人。”
“原來在上杉警部補眼里,我們這些稍微有些道行的妖怪,都是核彈一樣的存在啊?!?/p>
“差不多吧。順便說一句,我是堅定的反核人士。怎么證明你不是核彈,得看你自己了?!?/p>
女孩道:“按你們?nèi)祟惖乃痉ㄟ壿?,?yīng)該是你拿出證據(jù)指證我有罪,而不是讓我自證清白。”
上杉暮道:“我們特殊搜查課掛著‘特殊’兩個字,就是特事特辦?!?/p>
女孩冷笑道:“這一套誆騙沒見識的小妖怪還可以。但其實你們特搜課也得按規(guī)矩辦事,不是么?我沒有違法,你們根本就無權(quán)留下我。這一切不過是因為上杉暮警部補你將大妖怪當做核彈一樣看待,所以不查一查無法安心而已?!?/p>
女孩說著起身:“行了,上杉暮警部補的行事方式我算是有些了解了,也不枉我在這里耗了這么久。我的律師應(yīng)該快到了,我的具體情況他會告訴你的?!?/p>
“現(xiàn)在,我可以走了嗎?”
上杉暮把玩著桌上的另一支筆,坐在旁邊的西園寺正扯著她的衣角,似乎很怕她會暴起傷人——她不是沒有這方面的前科,但那一次是因為面對手上沾了二十幾條人命的妖怪。正如西園寺一開始說的,這個女孩其實沒有傷人,甚至是某種程度上的受害者,他們不能拿她怎么樣。這是規(guī)矩,也是底線。
“等你的律師來了之后再說吧。你不愿說,就讓他說?!鄙仙寄旱?,“我絕不可能放一個身份未明的大妖怪出去?!?/p>
“可以。”女孩點點頭,“但我要去休息室。”
上杉暮點頭,示意羽生一念帶她過去。
西園寺千桐見問詢告一段落,便從位子上站起來伸個懶腰,感嘆道:“時代真是變了。只要有錢,連妖怪也能請到律師。”
上杉暮看她一眼:“我記得今晚本來是羽生的夜班,因為確認這女孩的身份讓你留到現(xiàn)在,辛苦你了。你回去吧。那個所謂的律師,我和羽生去見。”頓了下,又補道,“對了,一個人回去注意安全。西村好像很苦惱最近飆升的犯案率?!?/p>
西園寺千桐點點頭,也不推辭:“那我回去了,老大你也別留得太晚。”
上杉暮目送著西園寺下了樓,而羽生一念又陪著那個女孩待在休息里面,整個特別行動組的辦公室一時間空空蕩蕩的。她想了想,走到自動販售機前,買了兩罐咖啡,打算給自己和羽生提提神。
就在她俯身拿咖啡的時候,卻忽然聽身后傳來一句:“你是上杉暮?”
與那句話幾乎同一時間傳來的,是一股濃郁的妖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