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殊搜查課案件記事簿

上杉暮平生最討厭兩種氣息，一是酒氣，甚至包括酒精飲料；二是妖氣，尤其是大妖怪。每次聞到妖氣，她潛意識里都有想攻擊的欲望——這次也不例外——再加上今天不怎么愉快的問詢，她覺得自己的忍耐力快已經(jīng)要告罄。

不過她忍住了，只是將手里的咖啡罐捏到變形，接著直起身，甚至還笑了一下：“我就是上杉暮。有何貴干？”

來者穿著一身筆挺的深藍(lán)色西裝，胸前的領(lǐng)帶夾折射出冰冷的光澤。他微微低頭俯視著上杉暮，額發(fā)垂下來，搭在墨鏡的金屬邊框上。這時候他取下墨鏡，用嘴咬住鏡腳，金黃色的虹膜因此暴露在燈光下，里面的豎瞳縮成毒針一般大小，映著上杉暮無甚表情的面容。

“聽說你捉了千代，請你立刻放人?！眮砣死淅溟_口。

因為湊得近，這次他一開口，上杉暮就聞到了酒精的味道。酒味不重，也許只是小酌了幾杯，但依舊成功地在上杉暮心頭的怒火上又添了把柴。她看了看四周的攝像頭，默默將手里的咖啡罐放下了，免得自己一個控制不住，直接甩到他頭上。畢竟，得對方先動手，才能算是“自衛(wèi)”呢。

上杉暮一挑眉，故意道：“千代？哪個千代，警視廳里叫‘千代’的人可不少?！?/p>

“雪女。”來者扣了扣桌角，“香取千代?！?/p>

原來是雪女。上杉暮又扯了下嘴角：“你是她的律師？”

“我不是。我是……”

“那不急?！鄙仙寄捍驍嗨幌吕鲆巫?，在辦公桌前坐了下來，又抽出紙筆，“我們先來談?wù)勀愕膯栴}?！?/p>

來人冷笑一聲，也拉出把椅子在上杉暮面前坐下：“上杉刑事有何高見？”

上杉暮掃了眼他金黃色的眼瞳：“社會事務(wù)組的人沒提醒過你嗎？暴露非人類特征，是要罰款的?！?/p>

上杉暮說完，一錯不錯地盯著他。為了幫助這些非人類融入都市生活，社會事務(wù)組給每一個妖怪頒發(fā)特制的身份證件時，會羅列一大堆注意事項打印下來給他們?！敖贡┞斗侨祟愄卣鳌边@點往往被加粗放大，列在第一行。不過罰款這種工作依舊是屬于社會事務(wù)組的，上杉暮在這件事上找茬，無非是要試探下他的態(tài)度而已。

“暴露又怎么樣？只要讓看見的人都閉嘴不就好了？比如——”來人緩緩勾起唇角，又敲了下桌子。隨著“噠——”地一聲響，墻根處忽然涌出無數(shù)色彩斑斕的小蛇，成群結(jié)隊朝著上杉暮爬過來。上杉暮盯著蛇群看了片刻，有些遺憾對面的人竟然不知道動手前要破壞攝像頭這個粗淺的道理。不過，現(xiàn)在動手，就算出了什么事，也只能算是“防衛(wèi)過當(dāng)”吧。

上杉暮這么想著，正要動手，對面男人的兜里卻忽然響起手機鈴聲——是極其難聽的男高音，在劣質(zhì)的配音下，正聲嘶力竭地吼著一句話：

“老子天下第一帥！”

上杉暮：“……”

這魔性的“天下第一帥”在一定程度上消弭了上杉暮動手的欲念。她看著對面男人有些氣急敗壞地拿出手機，待看見屏幕上閃現(xiàn)的“啰嗦老貍貓”這幾個字，還是按了接聽。對面的人沒有開免提，不過上杉暮耳聰目明，再加上兩人離得又近，因此將整個對話內(nèi)容聽了個清清楚楚。

“八岐大人吶，你在哪兒??？風(fēng)澤說你不在居酒屋，你跑哪兒去了？”

八岐：“我……”

“我現(xiàn)在快到警視廳了，千代的事你放心……等等，你不會去警視廳了吧？快回來快回來，你就別跟著添亂了。我跟你說，這次千代撞在了上杉暮的手上，跟上杉暮打過交道的妖怪都說她是個母夜叉，又殘忍又可怕又兇殘又暴力，還不講道理，你就別……”

電話里的人正說到一半，上杉暮卻一下奪過手機：“你是香取千代的律師？請盡快過來。順便解釋一下你口中的‘八岐大人’的身份?！?/p>

“你是誰？”

“上杉暮。”說著，她面不改色地掛斷電話。

歸還手機的時候，已經(jīng)有小蛇爬到上杉暮腳邊，但與上杉暮對視一眼后，本能地感覺到危險，毫不猶豫地拋棄了同伴，轉(zhuǎn)身就走。剩下那些蛇也同樣被上杉暮一眼退散。

上杉暮看著對面的人，很誠懇地建議道：“下次換個更有勇氣點的寵物吧?！?/p>

八岐氣悶地拿起桌上的咖啡，看也不看地打開拉環(huán)。之前被上杉暮捏到嚴(yán)重變形的罐體，忠實地將那些壓力傳導(dǎo)進里面的液體。如今，它們終于找到了釋放壓力的出口，爭先恐后地濺出來，將八岐因為服裝正式而積攢的最后一點氣勢消耗殆盡。

上杉暮看著八岐狼狽的樣子，一絲罕見的笑意自眼中一閃而逝。這時候休息室門忽然開了，香取千代一下奔過來，先是給八岐遞了手帕，然后瞪著上杉暮：“你把他怎么了？”

上杉暮托腮看著他們兩個：“這次我可什么都沒做。”

之前還很難纏的香取千代竟然接受了這個解釋，也不知腦補出了什么場景，用一種極其復(fù)雜的眼神盯著八岐看了數(shù)秒，看得后者往后縮了一下：“我是為了救你?！?/p>

“警視廳不是地獄，我進得來就出得去?！毕闳∏Та赖溃跋麓卧儆羞@種事，能麻煩您老老實實地待在居酒屋喝酒么？”頓了一下，又想一個更為實際的問題，“你帶身份證明了嗎？”

“唉？”八岐聞言將錢包掏出來，里里外外翻了一遍，“不在這里嗎？那大概是我隨手放在什么地方了吧……”

香取千代一臉“果然如此”的表情，轉(zhuǎn)而看向上杉暮：“我想如果沒有身份證明的話，上杉刑事是不會放人的吧？”

“答對了?！鄙仙寄何⑽⒁恍?，不過見他們有了配合的傾向，也不介意展示警視廳的大度，于是讓默默站在一邊的羽生一念給他們倒了水。見羽生一念給香取千代倒的是熱水，還讓他換上一杯冰的。

一杯水還沒喝完，電話里的人便急匆匆地趕過來了。那人短手短腳，卻有個大肚腩，腋下夾著一個公文包，跑過來的時候，肚皮上的肉仿佛還在一顫一顫的。不過他將妖氣收斂得很好，直到湊近了，上杉暮才感受到那么一星半點。

“哎呀，上杉警部，久仰大名?！蹦侨藟焊惶嶂霸陔娫捓锬切┰挘M門先帶三分笑，無形中將上杉暮的職級往上提了一層，接著又掏出一張名片雙手奉上，“我們之間可能有些誤會。像是千代啊，還有八岐大人，可都是奉公守法的好妖怪啊……”

“西京集團？”上杉暮看著名片上除姓名之外的最大字體，又看看后面綴著的“法務(wù)部長”的頭銜，了然地點點頭

“對對對，您應(yīng)該有所耳聞?！钡净复笠靶Φ?，“我們西京集團可是以守規(guī)矩出名的，所有妖怪都在五十嵐刑事那里有備案的。我想這次真的只是一場誤會?！?/p>

上杉暮不置可否，西京集團她倒真的聽說過，一個著名的妖怪集團，曾經(jīng)作為妖怪與人類成功合作的經(jīng)典案例登上過她的大學(xué)課本，當(dāng)時授課的教授還布置了一篇讀后感讓他們?nèi)?。那也是上杉暮唯一一次只寫了一句話的作業(yè)。

——“資本的力量。”

“那這兩位呢？”上杉暮看向八岐和香取千代，“他們在西京集團擔(dān)任什么職位？”

“八岐大人是我們集團的董事長兼總經(jīng)理，千代是八岐大人的秘書長?！钡净复笠皯B(tài)度良好，有問必答，又從公文包里面掏出一大堆的證明文件，極力想打消上杉暮的猜疑。

上杉暮拿過來掃了幾眼，沒表態(tài)，只給五十嵐雪濃發(fā)了條信息。五十嵐雪濃是社會事務(wù)組的組長，雖然現(xiàn)在是下班時間，但依舊很快給上杉暮發(fā)了幾分文件過來，上面是這幾人在社會事務(wù)組里的備案資料。

上杉暮將這些備案資料與證明文件逐一核對，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問題。他們畢竟不是罪犯，上杉暮沒有理由再扣著他們，便只讓稻桓大野留下他們?nèi)齻€的聯(lián)系方式，接著就放了人。

稻桓大野自己的車被送去保養(yǎng)了，今天開來的是八岐的一輛紅色法拉利。八岐一出警視廳，看見這車，就下意識坐到駕駛位上，結(jié)果香取千代冷嗖嗖來了句：“您喝了酒吧？這可是酒駕?！?/p>

八岐訕笑著坐到后座。稻桓大野趁機鳩占鵲巢，他眼看著香取千代在副駕駛位上坐好，又扣上安全帶，才慢吞吞地發(fā)動了車子。一輛能跑F1錦標(biāo)賽的頂配跑車硬被他開出一百年前老爺車的速度。

“千代，你是故意被上杉暮帶走的吧？”稻桓大野問道。

香取千代看著窗外緩緩后撤的夜景，開口解釋道：“本來是去晴空塔實地看看的，沒想到撞見一個劫匪，更沒想到正好撞見見義勇為的上杉刑事，就干脆順便來看看這位傳聞中的上杉刑事究竟是個什么樣的人。八岐大人不是很快就要和她共事了么？”

八岐在后座上不耐煩地單手扯掉領(lǐng)帶，看得出他很不喜歡這類飾物，扯掉之后團成了一團：“看起來很不好相處。”

“確實如此，和五十嵐刑事是完全不同的兩種風(fēng)格。大概正是這樣，警視廳才將五十嵐刑事分到社會事務(wù)組吧?！毕闳∏Тc頭，接著又抬頭看向后視鏡里的八岐，“警視廳天然對妖怪有防備，除了坐鎮(zhèn)警視廳一百多年的源懷雅，特別行動組從來沒有妖怪入駐。這次我們西京集團和警視廳的合作，無論是對警視廳，還是對妖怪界，都是沒有先例的。大人您將成為吃螃蟹的第一人?！?/p>

“聽起來真是榮幸。”八岐說著，拿手機的自拍功能理了理發(fā)型，睜著眼睛忽略掉了衣服上的咖啡漬，“感覺自己今天又變帥氣了?！?/p>

香取千代翻了個白眼：“不，我想說的是，您進入特別行動組之后可能會遭到排擠，還請您務(wù)必以大局為重?！?/p>

八岐很認(rèn)真地思索了一下：“你放心，我一定打不還手，罵不還口?！?/p>

香取千代扯扯嘴角：“算了，當(dāng)我沒說。”

而上杉暮則在警視廳的高樓上眼看著那輛紅色法拉利駛遠(yuǎn)了，才跟羽生一念打了個招呼，準(zhǔn)備乘地鐵回家。這幾個人的相關(guān)資料她已經(jīng)保存在手機上，并做了重點標(biāo)記，打算以后多加留心。

她和上杉久兩個人住在一間老式的小公寓里。本來是租住，但由于上杉久常年坐在輪椅上，家居上若是沒有一些相關(guān)的改動，會生活得很不方便。而租來的房子顯然是不能這么做的。正好當(dāng)時房東要被常年在國外的兒子接過去一起生活，打算將房子處理掉。上杉暮便索性貸款將這間小公寓買了下來。也算是她和上杉久的一個家。

她回去的時間也不早了，上杉久的房間里已經(jīng)沒有燈光，似乎是睡了。不過冰箱上留了字條，說為她準(zhǔn)備了夜宵，想吃的話在微波爐里熱一熱就好。上杉暮打開冰箱看了眼，是粥。她覺得自己現(xiàn)在還不太餓，就打算放著做早飯，接著輕手輕腳進了衛(wèi)生間，在特意改矮的洗漱臺上沖了下臉，就打算回屋睡了。

關(guān)上燈的一剎，月光自窗外涌進。就著溶溶月色，上杉暮撫摸了一下床頭的相框，相片的背景是一棟白色的小洋房，幼年的上杉暮和上杉久正坐在草地上撫摸著一只雪白的薩摩耶，他們身后，一對青年夫婦正對著鏡頭微笑。

“晚安。爸爸媽媽?！鄙仙寄狠p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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