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細微的風(fēng)涌過,像小兒的手,輕輕舒卷得珠綾簾子飄飄。樂懿已經(jīng)懶得再細聽,左不過是前面人來人往的動靜罷了。
敷衍而過的時間飛快,已經(jīng)是最后一個了。太監(jiān)接過柏木牌,回稟他的官職家世:“從五品翰林院侍讀學(xué)士謝昱禮,陳郡人氏,現(xiàn)十九?!?/p>
讓樂懿微微正了正身,侍讀學(xué)士不僅供職翰林院,平日里也會為皇子們講學(xué)釋經(jīng)。樂懿曾經(jīng)遠遠見過,回來還問過予瀟。予瀟只說他的學(xué)問跟臉一樣好,但話很少,于是在翰林院一眾滿口禮義道德的老夫子中很得父皇青睞。
陳郡謝氏與瑯琊王氏又是自前朝便昌榮延續(xù)百年的大族,勢力不可估量。但世族之間盤根結(jié)錯,互相通婚,這次選婿居然能送人來尚公主,意欲何為呢?
樂懿好歹是帝姬,想問就問了,道:“謝學(xué)士,你出自陳郡,可是族屬陳郡謝氏?”
謝昱禮面上不顯喜怒,道:“是!臣不過是謝安嫡支而已?!?/p>
謝安可是個名人,這不算是顯擺身份嗎?樂懿輕笑出聲:“先不論祖宗,那你自己呢?你為什么要來參選駙馬?”
謝昱禮周身平和的氣息微變,“帝姬想聽真話,還是假話?”
樂懿笑道:“小孩子才做選擇,孤又不是小孩子。你全都說來聽聽!”
謝昱禮有些冷漠而不在意的道:“說因為帝姬秀外慧中,形止嫻雅,這是假話。我對帝姬的印象不過是尚書房中遠遠一瞥,認得臉罷了。至于為什么要來參選駙馬,呵……”
樂懿坐于簾后,咽了一口茶,道:“這其中莫不是有什么緣故?”
謝昱禮只道:“臣母曾為臣許多次議親,臣尚未有成家之心,用了些小伎倆攪黃了議親。次數(shù)多了,七望五姓乃至于一些有底蘊的書香門第都不愿意結(jié)親了。臣祖父不忍臣獨身至今,便求了皇上?!?/p>
樂懿嘖嘖稱奇,“孤雖然好奇你是怎么做到被拒親的,不過你也不怕啊,盲婚啞嫁的,你也不怕孤看上你,讓你白白娶個悍婦回家作妻?”
謝昱禮道:“不怕,帝姬并不像個悍婦。”倒像他養(yǎng)在院子里那動不動就會伸出小爪子的貍奴。
樂懿覺得謝昱禮這種冷若冰霜的男人,她嫁過去還指不定誰禍害誰,還是嫁給奕楠好。至少奕楠現(xiàn)在父皇眼皮底下,她禍害的起!
樂懿站起身,對云溪道:“好了,孤坐了一上午,看也看完了。這些公子們都頂好,只是孤看不上這些人?;貙幦コ晕缟虐?!”
唱名的太監(jiān)有些錯愕,“帝姬,這不和規(guī)矩?。 ?/p>
樂懿垂上雙目,“那也不干你們的事,孤已有成婚的人選,等會兒會親自去找父皇求賜婚!”
坐鳳臺上說話的聲音都比平常大聲些,那些駙馬聽得樂懿的話語,除謝昱禮神色平靜外,其余人皆是一幅神情懊喪,如喪考妣的面容,刻意彰顯的相貌氣宇也成了女子晚間洗掉的鉛華,熱水一沖洗就會凋敗。
午后的陽光漸漸漫生的熱意,透過窗紗映進頤寧宮,“六合同春”格花長窗的影子投在地上,淡淡地似開了一地的水墨櫻花。
太后可惜道:“鳳臺上那么多好兒郎,你竟然一個都看不中嗎?樂兒?!?/p>
樂懿已卸下那身華貴沉重的行頭,換過一身明快的秋香色疏落粉白薔薇的錦裙,撲在太后的膝頭,柔聲撒嬌道:“祖母,你知道嗎?我長這么大,我頭一次對一個男子有鐘情的感覺。我就想給自個兒求個圓滿!”
太后溫和道:“女兒家說這些話,也不害羞。慕容家那小子值得么?”
樂懿是未出閣的少女,滿面通紅:“他說喜歡我,我也覺得我喜歡他,那就算是值了吧?!?/p>
玄凌用過午膳,換過了桔紅色團龍暗花夾紗常服,立在殿門不久聽了多久。
玄凌揚聲笑道:“樂懿這么說的話,那朕可就應(yīng)了?。∽约核?,無言后悔?!?/p>
樂懿不好意思起來,“父皇聽了多久了,不要笑話兒臣嘛!”
玄凌在窗下坐了,笑道:“你的事朕心里早就有數(shù),賜婚圣旨不日就會下放出去?!?/p>
太后道:“如此,也是了確哀家一樁要緊心事了。”
乾元十九年七月七日,皇上玄凌下旨:綏平伯世子慕容奕楠尚恒陽帝姬。恒陽帝姬是皇上名正言順的長女,她的大婚猶為重要。宮里三個最尊貴的人都盯,禮部難得辦事利落,次日就得了欽天監(jiān)選的吉日,奉上太后的頤寧宮。
皇后宜修提議說:“八月十五是個好日子,不如那天吧。”
太后亦覺得不錯,想了想又說:“十五的月亮十六圓。在娘家過完中秋再出閣吧?!?/p>
竹瀝道:“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七月了,一月的時間,是否太過倉促?”
皇上淡淡一笑,道:“竹瀝現(xiàn)在有孕,什么時間嫁不是嫁,干脆等竹瀝這胎生下來再嫁,也好讓樂懿沒出生的弟弟或妹妹到時看著長姐出嫁!”
皇后宜修看著竹瀝道:“也好,正考驗下慕容奕楠?!庇谑呛汴柕奂С鼋档募毡阃系搅嗣髂辏陆导者t遲不公布。導(dǎo)致玄凌在朝堂多次遭禮部尚書催促快些定下帝姬出降的日子,被玄凌顧左右而言他,避了過去。
后宮里,除了竹瀝外,又有一人報出了有孕。有孕的是誰?答曰是胡容華胡蘊蓉。胡蘊蓉曝出有孕三月后,玄凌又給她升了從三品婕妤的位份,現(xiàn)在是胡婕妤。
據(jù)說,聽到消息,與胡蘊蓉板不對付的傅婕妤眼都紅了,在自己寢殿摔了一套名貴的纏枝玉蘭窯變藍瓷茶具。傅如吟想著要更得寵,好生下孩子有個后半生的依靠。這時,她的貼身宮女條,悄悄告訴她可以這樣那樣,傅如吟滿心猶豫,不知該不該用……
胡蘊蓉也不滿,她在竹瀝診出有孕時也查出了身孕,她不像竹瀝那般直接公開,反而等身孕滿了三月才報出來,為的就是希望她的皇上表哥看在她出身高貴,給她封貴嬪,好當(dāng)個一宮主位。誰知皇上表哥卻只是封她個婕妤!胡蘊蓉滿心不快,私下里聯(lián)系母親晉康翁主去民間找一些生男秘方,期望著能一舉得男,直上青云。
皇后宜修見后宮又多出個有身孕的,暗搓搓的,想要打掉胡蘊蓉的胎。胡蘊蓉也是個能耐的人,為著保胎更是縮在燕禧殿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更有收在麾下的資深太醫(yī)井如良保胎。與皇后宜修斗智斗勇,勉力把腹中的孩子保到了九個月。
但姜還是老的辣,胡蘊蓉出門給太后請安,路上有一處灑了胡蘊蓉平時用來梳頭的刨花芙蓉水。胡蘊蓉一時不小心絆了一跤,動了胎氣便要早產(chǎn)?;屎笠诵蕹驕蕶C會,本來想要她一尸兩命。奈何胡蘊蓉命硬,愣是硬撐著給皇上生下了八帝姬。不過,她生產(chǎn)艱難,產(chǎn)后服用的藥被宜修動了手腳,雙管齊下,胡蘊蓉再不能生育。
乾元二十年正月十二,婕妤胡氏蘊蓉生下了八帝姬?;噬闲钑x胡蘊蓉為貴嬪,封號昌,其所出的八帝姬滿月宴賜上賜封號和睦,小字珍漓。
胡蘊蓉和竹瀝有孕前后相差不過一月,胡蘊蓉懷胎九月早產(chǎn)和睦帝姬,竹瀝這邊卻是足月生產(chǎn)。
乾元二十年二月初一,長楊宮和淑妃姜竹瀝順利產(chǎn)下六皇子。玄凌自五皇子予灃出生多年后又得一子,大喜之下晉竹瀝為貴妃,保留封號和。新出生的六皇子滿月宴,皇上玄凌賜名予瀚。六皇子五官與竹瀝長的有六分像,玄凌倒是稀罕得很。
待到二月十五,玄凌終于在朝會上敲定了恒陽帝姬出降的吉日,定了三月十六作為恒陽帝姬的出閣之日。這樣禮部一群催婚的家伙,終于放下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