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是否睜開眼睛，鄒建文著實(shí)有幾分猶豫。朦朦朧朧半睜著眼，在確認(rèn)馬車?yán)锪炼鹊母┭鲋g，他感到自己正被繼續(xù)入睡的誘惑所驅(qū)使。倘若繼續(xù)入睡，那么所愿的夢境也會一直持續(xù)下去，而不用回到這個殘忍的現(xiàn)實(shí)。

　　然而——他的背后，傳來了問候聲。

　　“鄒建文公子，您還好嗎？”

　　意識到那是小蘭聲音的瞬間，鄒建文完全睜開了眼。仰起身子，環(huán)視四周。

　　一切都太糟糕了，自己明白自己受騙了，而且是無法挽回的局面。

　　“你……這么早就醒來了嗎？失禮了！”

　　小蘭的打扮與昨天相同——不過，衣服細(xì)節(jié)部分的顏色搭配有微妙差異。

　　“鄒建文公子，請您更換衣服！”說完，她將手上捧著的服裝遞出。

　　沒有多余的裝飾布料或者其他些什么掛件，形狀簡單樸素的男性衣物。不過，角落周圍的衣料上刺有圖案，顏色也與其他地方不同。由此可以看出這件衣服與她她現(xiàn)在所穿的是同一風(fēng)格的服裝。

　　“要換上……那個嗎？”

　　“是的！”

　　“不太好吧？畢竟……我們沒認(rèn)識多久，我就收你贈與的禮物。”

　　“您就穿上吧，現(xiàn)在天氣逐漸轉(zhuǎn)寒，憑借您身上的這件衣服，是無法保暖的！”

　　事已至此——雖然鄒建文想拒絕，因?yàn)榭傆行﹦e扭。穿上不習(xí)慣的衣服是需要勇氣的，若是第一次見到的衣服，就更不用說了。

　　大概看穿了鄒建文的猶豫不決，小蘭拿著手中的衣服走向鄒建文身旁。不給他任何拒絕的余暇，小蘭極為自然地伸出手，搭上他的衣領(lǐng)，解開了那里的紐扣。

　　“稍……稍等！”下意識從小蘭手中抽身后退的鄒建文喊道。

　　“您已經(jīng)摸過我……那里了，所以從今天開始，我就是公子您的人了?！?/p>

　　“啥……那……那……那只是意外……我們先不談這些……我自己會換的，我會換的，所以……”

　　“還是讓我替您換比較好，這畢竟是我作為妻子的責(zé)任。”

　　“啊~”

　　勉強(qiáng)換上衣服的鄒建文又再一次躺了下去。邊想事情邊入睡的時候，腦中的詞句會溶入夢境當(dāng)中，變質(zhì)為毫無脈絡(luò)的荒謬表現(xiàn)，但當(dāng)事人查覺不到它的不尋常——感覺就想象現(xiàn)在這樣。

　　聲音死纏著自己不放，響個沒完。就像擁擠人群的噪音，聽不清楚是從哪里傳來的，在說些什么。

　　馬車?yán)镫m然有床鋪，不過鄒建文沒有睡在上面。因?yàn)榇蹭伿切√m平時休息的地方。不方便，也不適合，因此只好睡在馬車?yán)锏匕迳?。睡覺的地方似乎越硬越適合自己的體質(zhì)，所以睡在地板上反而睡得更香。

　　意識再度慢慢溶入黑暗中。漸漸地感覺不到重力，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浮游感。就像大腦有九成陷入沉眠，但還有一成左右奇妙地清醒。這一成的意識，讓鄒建文產(chǎn)生身體在轉(zhuǎn)動的錯覺。

　　夢里面，自己眼睜睜看著已逝世的母親在自己面前被刺穿心臟，前端如刀刃般銳利的武器，狠狠地貫穿了母親的背部。當(dāng)它滑溜溜地抽出母親的身體，大量的鮮血頓時如水柱般噴出。

　　——很明顯地，這是致命的一擊。

　　而這一切，都是因?yàn)槟赣H奮勇挺身，想以她手無縛雞之力的身體替鄒建文阻擋攻擊的結(jié)果。她奮力地伸出手撐住那癱軟的身軀。

　　“娘……嗚嗚嗚……娘，您別死，娘……嗚嗚嗚……嗚嗚嗚……娘！”

　　在鄒建文的臂彎里，他的母親緩緩笑著……然后吐了一大口血后，她安靜地走了。

　　朝著鄒建文伸出一半的手，頓時無力地放下。

　　以無比決心迎接的這場戰(zhàn)斗，結(jié)局卻是如此殘酷，令鄒建文痛徹心扉。

　　然而，連悲嘆的時間都沒有。突然飛來的大刀刀柄將鄒建文擊飛至半空中，身體撞破背后的巖石，狠狠地被摔在地面上。

　　即使遭到這足以讓一般人粉身碎骨的攻擊，鄒建文仍立刻站直身體，迎接下一波向自己襲來的攻擊。

　　身上的衣服因多次撞擊而變得破爛不堪，已無法完全遮蓋鄒建文的軀體。但他完全不在乎這樣狼狽的自己，而朝著黑暗的角落蓄勢待發(fā)……

　　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睛，原來自己早已經(jīng)淚流滿面。這夢，有一種說不出口的憂傷。

　　鄒建文抬起頭，因突然映入眼簾的明亮陽光而瞇起眼睛。原本模糊的視野漸漸映出清晰的影像。

　　——是小蘭的面孔。

　　咦——自己怎么躺在小蘭的床鋪上？而且還緊緊抱著她？

　　感覺自己的心臟怦地一跳，隨即栘開了視線。他腦子里很清楚，但是不管怎么說，只要看到她的臉就沒有辦法克制自己——她長得太像自己已逝世的母親——雖然打從心里拒絕，但是這也是不可避免的事實(shí)。

　　從馬車縫隙吹進(jìn)來的風(fēng)。這讓鄒建文想起母親帶著年幼的自己孤單地站在門口等待負(fù)責(zé)運(yùn)送商品的父親回家的情形。剛才聽到的，就像小時候呼嘯而過的風(fēng)聲。

　　冰冷的風(fēng)，每次這風(fēng)一吹來，都有種寒風(fēng)沁骨的感覺。村里倒在路邊一動也不動的老人、因饑餓而喪失體力的孩子們，實(shí)際上也會被這股冷颼颼的風(fēng)凍死，殘酷又無情的冬風(fēng)。

　　好懷念以前。

　　這會兒家鄉(xiāng)里的父親在做什么？是不是正在用大鍋?zhàn)又笫ｏ?，動作敏捷地?zhǔn)備食物？還是忙于清點(diǎn)今天賺到的銀子？被太陽曬成黑色的肌膚、烏黑頭發(fā)、身材瘦弱的老父親此時還好嗎？

　　可能是被單比較短，又或者是因?yàn)樽约旱年P(guān)系——小蘭將被單橫著蓋。她的一雙腳正赤裸裸的展示在自己眼前。

　　她的腳秀而翹，腕、踝都肥瘦適度，美妙天成。雪白雪白的，腳趾頭像嫩藕芽兒似的。如此美腳溫潤白皙，修長俏麗，實(shí)在是難得！

　　是察覺到自己正在盯著她的腳看嗎？她忽然縮起了身子。估計是害羞吧！

　　從昨日開始，干糧已經(jīng)吃完了，而且身無分文——但哪怕有銀子，也無法購買到糧食，自己跟她可都是逃犯。

　　(看來只能去捕獵了，不過大多數(shù)容易捕到的獵物基本都帶有瘟疫，家鄉(xiāng)就是吃了野味后才引發(fā)瘟疫的。這下該怎么辦才好？她，應(yīng)該比自己更餓吧？前天、昨天、今天都沒進(jìn)食，是把她自己的那份留給了我嗎？或者是她沒胃口也不一定。事實(shí)上，從昨天夜里就發(fā)現(xiàn)了，自己身上現(xiàn)在穿得應(yīng)該是原本她自已要穿的冬衣吧，特意修改成著這模樣，然后贈送于我，是害怕我的身體底子承受不住這溫度不？她現(xiàn)在穿得如此單薄，究竟冷不冷？)

　　“這件衣服……很適合你，真的?！蓖蝗粡堥_眼睛的小蘭雙手抱著胸口，定在被單里羞紅了臉。

　　“你……餓不餓？我去給你找點(diǎn)吃的！”

　　“不餓，而且這荒山野嶺，哪有什么東西可以找！”

　　“我想出去找些野兔或者山雞之類的！”

　　“那太危險了，還是您留在這里，讓妾身去吧！”

　　“妾……身？”鄒建文睜大了雙眼，這才發(fā)現(xiàn)她在自己面前對自己的稱呼已經(jīng)改變了。不過似乎，這自己對這兩字也不反感。

　　“相……公，您就好好留在這里，妾身很快就回來！”

　　“等等，外面天冷，你披上我這件衣服再去！”

　　鄒建文說完便脫下上衣披到她的肩上。而小蘭此時則淺淺地鞠了一躬。鞠躬后抬起臉，長長的劉海下，她的眼里閃著濕潤的淚光。

　　小蘭下了馬車后，躲在被單里的鄒建文突然發(fā)現(xiàn)不管是流過身邊的空氣也好，床鋪冰涼的觸感也罷，哪怕蓋著被單，身體還是冷到不行。而剛才小蘭應(yīng)該比自己現(xiàn)在所穿的衣服更單薄吧？

　　如果不是她贈送給自己的衣物，估計自己剛才根本無法入睡——這天氣，說變就變，三個時辰之差，溫度居然如此之大。

　　想睡了，真希望這么想過后沒多久，自己的意識就能落入了黑暗的深淵。醒過來后，可以發(fā)現(xiàn)這一切都只是夢。

　　“這樣……躺著，實(shí)在是……太冷了……”鄒建文站起身。盡管身體不停地顫抖，但發(fā)抖的嗓音倒勉強(qiáng)平歇了。

　　只是突然眼前一黑，身體忍不住往床鋪里躺了下去。

　　……

　　已經(jīng)是深夜時分，此時正處于不斷降溫的狀態(tài)——鄒建文未成熟的身體根本扛不住這天氣。

　　以結(jié)果來說，他病倒了。他發(fā)了高燒，病得沒辦法站起身子。腦袋昏沉，呼吸困難，胸口疼痛。

　　自己會不會就這樣死掉呢？鄒建文在意識朦朧間思索。

　　他腦子里明白這只是懦弱下的想法。而且，他還冒出了就算沒命也無妨的草率念頭。這么說來，自己得知受騙后，原本就沒有多么強(qiáng)烈地想要活下去的心。既然這是段多活也別無意義的人生，就此結(jié)束也不壞。

　　只是，有某種冷冷的東西被擱到額頭上。鄒建文的意識依舊恍惚，沒有察覺到那是塊濕毛巾。只不過，他覺得稍微舒服了一點(diǎn)點(diǎn)。對，一點(diǎn)點(diǎn)而已。

　　一名女子勤快地幫鄒建文更換吸收熱度的毛巾。在那樣的過程中，鄒建文的意識稍微恢復(fù)鮮明了。

　　他隱約曉得，身旁有人陪伴著。

　　“小蘭，我……是不是很……沒用??？”

　　“不，我家相公以后必定有大作為！”

　　——騙人，一聽就知道是謊話。但哪怕知道是假的，鄒建文自己心里倒感到一絲欣慰。

　　在生病的時候有人陪伴著。光這樣就能感到幸福，難道不是最幸福的事情嗎──鄒建文甚至冒出了像這樣有些曲折的想法。

　　認(rèn)識的人都不在自己身邊，又來到全是陌生的地方。內(nèi)心不可能不孤單。更不可能逞強(qiáng)到底。因此，在身心都衰弱不已的夜晚，就會冒出這樣的想法。算不上稀奇的事情。這應(yīng)該也是每個人都經(jīng)歷過同樣的心路歷程吧。

　　“你……真的決定就這樣嫁給我這樣的……人嗎？你……我還未有夫妻之實(shí)，現(xiàn)在……反悔……還來得及！”

　　小蘭聽后，微微一笑，隨即將自身的衣物脫掉后投入鄒建文懷中。

　　……

　　作者:E文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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