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煊的一個習(xí)慣,無論去哪兒,在多么糟糕的情況之下,他都要小心翼翼地貼身帶著一個不小的頗為累贅的藥箱,里面放著各種各樣的藥以及齊全的‘手術(shù)工具’——這個詞是葉閑發(fā)明的——即使在他之前的好幾十年,曹書白就已經(jīng)精通各種類型的手術(shù)。
這個藥箱雖然累贅,但不可否認(rèn)它很有用,救了不知道多少次包括曹煊本人在內(nèi),他們這一票時刻都在刀尖上行走的‘亡命之徒’,如今這又派上了用場。
葉閑的傷在腹部,好在不算什么特別兇險的地方,再加上葉閑內(nèi)力深厚,又精通醫(yī)術(shù),草草止了血,才能像沒事人一樣撐了這么長時間。
看到葉閑的傷口的時候,凌驍趙以潯他們都不得眼孔一縮,下意識地對視一眼,曹煊拿了瓶酒精出來,所有人都:希望一會兒不能派上用場。
曹煊解開葉閑的腰帶,他身上貼身帶著的那個荷包掉落下來,可現(xiàn)在卻沒有人有閑心顧得上了,血跡有些凝固了,褻衣和傷口黏在一起,曹煊用剪子剪開周邊的衣服,凌驍適時遞上了打濕的毛巾,他又認(rèn)真的把葉閑傷口附近的血跡擦干凈,正準(zhǔn)備干脆直接動手,長痛不如短痛的時候,葉閑自己突然快速而又狠絕的把黏在傷口上的褻衣撕了下來,不僅又牽動了傷口,破碎的褻衣上也不免黏了幾塊的碎肉。
看的季淮清下意識地轉(zhuǎn)開了頭,眼睛有些發(fā)紅,不肯在看,曹煊干忙又幫葉閑止血,其中居然還有閑心忙里偷閑地抬頭打量了幾眼葉閑。
葉閑的狀態(tài)看上去并不是很好,臉色蒼白,額頭上盡是密密麻麻的汗珠,嘴角隱隱有血跡滲出,看起來虛弱而又枯敗,可偏偏一雙眼睛明亮的有些嚇人,鋒芒畢露,銳利深沉,不知道又在謀劃著些什么,那里像是一個重傷之人該有的眼神。
“子彈還在你的身體里,”此刻曹煊臉上的汗比并不比葉閑的少,葉閑是疼的,曹煊是緊張的,“要不要麻沸散?”
“不用,這點疼我還受的住,”葉閑的聲音疼得有些發(fā)顫,卻又是極冷靜的。
葉閑這到?jīng)]有說謊,他素來是不害怕疼痛甚至極愿意與疼痛共處的,此刻聲音發(fā)顫,面頭大汗都是因為生理反應(yīng),他拒絕不了,只從葉閑在這種情況下還有閑心分身去思考其他問題就知道,他多沒把這次的傷放在心上,而且……
“而且,你又不是不知道,以我身體的抗藥性,無論多少的麻沸散都是杯水車薪,”葉閑放松身體,信任地看著神前的曹煊,“來吧,給我個痛快?!?/p>
凌驍站在床邊,站的位置不偏不倚正好可以看到葉閑不滿傷痕的精瘦后背,他身后諸多傷疤里,凌驍瞅著那個險之又險,幾乎是緊挨著心臟刺穿他身體的劍痕,覺得突然有些莫名的刺眼起來。
“呵,”凌驍突然笑了一下,笑聲短促而又帶著眾人習(xí)以為常的譏諷,“身體里卡著一顆子彈,澹泊公還敢到處招搖亂逛,怎么,突然善心大發(fā),覺得自己惡貫滿盈想要早死下去贖罪嗎?!?/p>
季淮清他們看著咄咄逼人的凌驍,凌驍平日里都是這副性格,雖然寡言少語,冷若冰霜,但骨子里確實極為強(qiáng)勢霸道的,話雖不多,但每次當(dāng)他說話,眾人心中都是信服的,有時候一著急話一多,就不免像現(xiàn)在一樣帶了幾分咄咄逼人的冷煞架勢。
在場的都是自幼一同長大的兄弟,是真正可以把自己性命交付給彼此的過命之交,誰有不了解誰呢,凌驍這頓突如其來的冷厲嘲諷,背后的用意究竟為何,眾人幾個呼吸間就都了然于胸了。
果然,葉閑略微愣了一下,然后帶這些無奈,情真意切地笑了起來,聲音還是很虛弱,畢竟就像剛剛凌驍說的,他身體里還有一顆子彈呢。
“阿驍,我知道你是在關(guān)心我,可是我現(xiàn)在真的很累,沒有那么充沛的精力去分析你刻薄毒舌之下的真摯關(guān)心,所以,”葉閑朝凌驍伸出手,眼神頗為真誠,甚至帶了幾分久違的清澈天真,“如果你真的想要安慰我的話,比起那些略微刺耳的,不算安穩(wěn)的安慰話,直接把你的手給我,會更直接省事一些?!?/p>
凌驍被當(dāng)眾戳破了心思——雖然他覺得在場所有人都明白他剛剛那番話的背后意思——一時有些羞惱,但還是乖乖的把自己的右手放到了葉閑攤開的手中,嘴上還是倔強(qiáng)道:
“誰擔(dān)心你是死是活的了,只是你的我本侯早就已經(jīng)預(yù)定了,自然不能讓你死與他人之手,所以,你可一定要撐過來?!?/p>
最后一句話,凌驍放緩了語氣,帶著難得的溫和以及擔(dān)心,認(rèn)真地看著葉閑蒼白的臉色。
葉閑笑了笑,看著已經(jīng)戴好手套,手術(shù)用具也都一一消完了毒,一切都準(zhǔn)備妥當(dāng)?shù)牟莒樱蛩c了點,示意可以動手了。
即使知道葉閑并不怕,但是曹煊還是忍不住多囑咐了一句:“忍住了。”
然后,曹煊就動手了,他面容堅毅冷酷,手上的動作快速而精準(zhǔn),有條不紊,薄唇抿的發(fā)白,往常那么隨和儒雅的人此刻仿若突然就變成了突凌驍,冷硬而精準(zhǔn)。
自剛剛開始,除了第一刀下去的時候,葉閑發(fā)出了一聲輕微的痛哼以外,就一直咬緊牙關(guān),眉頭皺的能夾死蒼蠅,但一直沒有再發(fā)出一點動靜,只是握著凌驍右手腕的力氣不自覺的加大,凌驍有些不適的輕皺了眉頭,卻也在明知道只要稍微一動葉閑就會放開的情況下,一句話都沒說,任由他握著。
取出子彈之后,曹煊還要替葉閑縫合上傷口,這是最后一步,也是最難熬的一步,畢竟冰冷的針線穿過自己的身體,那滋味想想就知道絕對不會好受,尤其是對葉閑,曹煊害怕會不會引發(fā)他一些不好的回憶。
凌驍顯然和曹煊想到了一處,他把自己的右手從葉閑的手里抽出來,然后有些不自然地主動握住葉閑的手,算是給他鼓勁。
葉閑笑了,帶著些漫不經(jīng)心的笑意道:“來吧,別這么啰嗦,早點完事,我也早點解脫。”
曹煊手上的動作,干凈利落,有條不紊,季淮清站在一邊,時不時替他擦起他眼上的汗珠,確保不印象他的視線。
葉閑還是一如既往的冷靜,只有凌驍知道他的手心有多潮濕,握著他的手有多用力。
只剩最后一點就可以收尾了,眾人包括曹煊自己都不住放輕了呼吸,終于,這場不大不小的手術(shù),以葉閑腹部繃帶上一個漂亮而且充滿惡趣味的蝴蝶結(jié)而結(jié)束。
曹煊長出了一口氣,剛剛穩(wěn)如泰山的雙手此刻有些輕微的發(fā)顫,掌心之中也都是黏膩的汗水。
曹煊接過趙以潯貼心遞過來的茶水,也不顧不得什么禮儀了,直接一飲而盡:“行了,你先休息一會兒,這傷雖無大礙,但是失血過多,我給你開張補(bǔ)血養(yǎng)氣的房子,你喝了,好好休息個一兩天也就能下地了?!?/p>
“我的事不急,還是先說正事?!?/p>
葉閑的聲音干澀虛弱,凌驍也端給了他一杯水,葉閑也連忙一飲而盡,略微直起身子,從一邊自己的衣服里翻出了昨天的那個荷包,交給趙以潯比對。
“二哥的事怎么就不是正事了,”季淮清見葉閑受傷,擔(dān)心極了,現(xiàn)在眼眶還有些發(fā)紅,“你都傷的這么重了,這些事情就別管了,我們會處理的。”
“我真的沒事,這點小傷要不了我的命,”葉閑深吸了一口氣,努力使自己看上去更精神一點,“荷包的事情如果不解決的話,我心有不安,養(yǎng)不了傷?!?/p>
“可是……”
季淮清明顯還想在說什么,可卻被一邊的凌驍給打斷了,他抱著雙臂,把已經(jīng)發(fā)紫的右手手腕壓在左手下面,不讓任何看見,聲音有些不耐煩:“行了,你二哥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想做的事情,老王老子也攔不住,你今天不順?biāo)男乃紒?,他能立刻下床走人,別說乖乖養(yǎng)傷,不死命折騰他這小弱枯敗的身體,就算他有長進(jìn)?!?/p>
楚鈞堯他們包括葉閑本人聽了這話,都忍不住一笑,不過也不得不承認(rèn),凌驍確實是極為了解葉閑的,所說之話,句句在理。
“好,那就談吧,”曹煊拍板,“那怎么一件件事情說,你們怎么去了那么久?裁縫鋪里問出了什么?二哥是誰傷的?”
“在回答這些問題之前,我先問一個問題,”葉閑指著曹煊從他體內(nèi)取出來的子彈,“你們先看看,有沒有覺得這枚子彈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楚鈞堯他們都知道葉閑之話背后一定大有原因,眾人一一傳閱著那枚猶帶血腥氣的子彈,卻都沒發(fā)現(xiàn)什么。
那就是一枚普通的子彈,翻著金屬特有的光芒,和他們?nèi)粘S玫暮孟褚矝]什么區(qū)別,頂多是小了一些,子彈外殼上有一些奇怪的帶著好似樹輪花紋,確實有些古怪。
直到最后傳到凌驍?shù)氖掷?,凌驍看到的第一眼,頓時就有些不對勁了,呼吸粗重,握著子彈的手青筋暴起,眼睛發(fā)紅,平常無論何時都可以鎮(zhèn)定自若的人,此刻眼中滿是滔天怒火,看的眾人一陣詫異。
凌驍咬牙切齒,幾乎是一字一句,怒氣沖天地沉聲道:“神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