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突然,伽羅也是一時無意沖口,青囊未有所料,聞言瞬時怔住。
見得青囊眉間怔忡之色,伽羅自悔失言。
她喏道:
獨孤伽羅三姐,對不起,我……
獨孤青囊沒事、沒事。
青囊怔了晌兒,心神已回緩過來,搖著頭淡笑著擺手,截斷了她欲要致歉的話。
沒什么要道歉的。
獨孤青囊沒什么,你沒說錯什么。沒什么……
她喃喃說著,轉(zhuǎn)過身來,抬眼只見天心那輪月映入眼底。今兒的月不是圓滿。
人也不得圓滿。
青囊扯了扯唇角,那一抹笑弧卻越發(fā)淡了,索性便收了,只平靜地轉(zhuǎn)開眼,目光漫移至庭畔開著的一株白海棠,簇簇的白花沐在月光更顯得清麗可賞。她癡癡看了兩眼,扶著廊檻坐下來,輕輕抬手,纖細(xì)的手指緩緩摩挲著挽發(fā)的那支羊脂玉簪子,從簪頭,直到簪尾雕著的那朵青蓮。廊外月華傾灑,一抹正照在蓮心。
如霜月色之里,她一身青衣,墨發(fā)玉顏,裙尾曳地,仿佛月宮之仙,美麗,卻清寂。
伽羅看著姐姐,少小純稚的心中隱隱約約悟到了一縷朦朧的凄清。
她茫茫地喚了一聲。
獨孤伽羅三姐……
她的三姐,百年獨孤氏精細(xì)教養(yǎng)出的奇花名姝。這素以風(fēng)度莊雅、行止端方著稱,冠蓋滿京華的女公子,眉眼間難得流露出脆弱與疲憊。
獨孤伽羅一時有些無措。
她太小了。自小,長姐如母,她享盡了兩位厲害阿姊的疼愛和百年世家的底蘊榮華,因而,粹純心性,不知傷愁。
她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青囊。這一刻,她再不是那位矜貴優(yōu)雅的獨孤家千金,這只是一個心囿的傷心人,一個也有情愛、也會深陷的平凡女子。
獨孤青囊伽羅。
獨孤伽羅啊?嗯!
青囊望著天上那輪月。
廊中月影寂寂。
伽羅聽見胞姐的聲音,像小時候臥病的母親臨了了之時不清楚地喊著阿爹的名字一樣的,那一般的語聲。
獨孤青囊如果有一天,真到了生死相隨的時候……伽羅。
她倚著欄檻,驀地回轉(zhuǎn)過頭來,直直對視著小妹的眼睛。
青囊這雙妙目生得極肖母,那上一輩世家中高貴端麗的清河崔氏小姐、誕下了青囊伽羅的獨孤府昔日主母。美麗卻體弱的女人病逝在京都的軟榻上,她的丈夫從北疆一身風(fēng)塵仆仆又匆匆地趕回時,只見到長女已經(jīng)帶著三妹在操持身后事了。
她的大女兒青囊輕輕說。
說給她的小女兒、她的胞妹聽。
獨孤青囊如果有一天,真的到了生死相隨的時候,伽羅,我想必不會選擇與楊堅同去。
她一字一頓,字句都堅定。
獨孤青囊他是阿爹,為我精挑細(xì)選出的未婚夫,他很好,樣樣都好,待我也好,我也很抱歉,可是、我還是只能辜負(fù)他。因為伽羅,姐姐沒有多余的愛可以分給他。人世一遭渺渺,他日若真到生死關(guān)頭,百年同葬,合衾同眠,三姐,只愿意與我的心上人,死生一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