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北人有個毛病,到處愛認親。即便是湘水邊兒上來的湖南小子,用不上幾年也能把你改造成青春永駐的活雷鋒來。單從語言上來聽著,素不相識的人只要一搭上這滿世界都聽得懂的普通話,馬上就會咱爸、咱媽、咱哥、咱姐、咱弟、咱妹兒的一通神攀,令那些初來東北的南方人很是不解。但那份直白的親切,有如一望無際的東北大平原一樣,質(zhì)樸且純真,從不嬌柔造作。
當然,少了許多城府、不留余地,時刻地想著自己把自己往懸崖上推。不過,醒過腔來的南蠻子們理解之后,也不忘記幽上傻大黑粗的東北漢子一默,說:“老兄,你們啥事都咱呀咱的,那么你的老婆是不是也可以稱呼咱……”
其實,并不是所有的東北人都說話咱咱的,比方黑龍江或吉林北部的人就略有區(qū)別,他們多半是山東、河北逃荒來的,自會或多或少地帶過來一些大漢民族的文化和風俗。相信這世界上所有民族間的融合過程里,龍的子孫們的包容性是非常強的。一方面喋喋不休地強調(diào)自己正統(tǒng)的漢民族文化;另一方面又在異族入侵的千百年間里,不斷或主動或被動地進行著人種的改良;漢唐和親也罷,滿蒙入侵也罷,其結(jié)果只能是龍之再造、鳳凰涅磐。
自打上了火車,鄭明找到自己的座兒,就耐心地聽對面的那位遼寧的老業(yè)務(wù)與左鄰右舍神攀胡侃,心說:我他媽的都夠能“瞎白話”的了,怎么這位比我還能胡扯?不過這位滿嘴里苣荬菜味兒的遼寧桿兒的言談舉止,也著實的讓鄭明很是欽佩,他那滿嘴里的航天飛機不知道燒的是什么燃料。
春節(jié)過后,廠長和鄭明為防偽廠的業(yè)務(wù)又聚了一次,商量一陣子得出了一個結(jié)論:防偽技術(shù)的推廣并不是簡單的一蹴而就。一方面你的防偽技術(shù)如果含金量特高,相對的業(yè)務(wù)就好搞一些,客戶多半集中在大、中名優(yōu)企業(yè)的圈子里;另一方面各大名牌兒企業(yè)對混亂的防偽市場和參差不齊的防偽技術(shù)心懷疑慮。
這也難怪,剛剛用上一項新的防偽技術(shù),三個月不到,假商標就開始在黑市里流通。廠長把自己的疑問提出來,不過鄭明的話也不是沒有道理:防偽技術(shù)和防偽商標被假冒,是防偽技術(shù)的單一和非獨家以及管理混亂造成的;另一方面防偽企業(yè)的急功近利也使得很多優(yōu)秀的防偽產(chǎn)品本身就被假冒了。
鄭明講了去上海一家油墨廠的事說:“他們油墨廠賣防偽油墨,你想想看,你的防偽技術(shù)再好,可是你要是賣了防偽油墨,那還不等于八戒吃豬蹄——自食自?!睆S長嘆了一口氣說:“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编嵜鞔丝虆s異常堅定地對廠長說:“廠長,咱不管他別人怎么做,這個決心我早就下了。既然是咱自己選了這條路,那咱們就訂出個底線,不論到什么時候,不論采取什么方式打市場,咱只堅持住咱們自己的宗旨,除了經(jīng)營正牌兒的防偽標識,別的一概免談,只要是不做掛羊頭賣狗肉的事兒咱就有咱自己的生命力。可口可樂的配方保存了上百年,雖說有炒作之嫌,但人家的經(jīng)營觀念可是咱們應(yīng)該學的?!?/p>
廠長被鄭明的煽動所蠱。感慨之余又提出了新問題:“鄭明,你想過沒有,赤壁大戰(zhàn)里準備工作再全,如果要是沒有諸葛亮借東風這一回,那這段歷史可就得重寫了?!?/p>
鄭明說:“這我當然明白,就憑咱這偏遠地區(qū)的小印刷廠里的幾個臭皮匠當然不行,咱也學學如今的時髦,先走出去,看看有沒有愿意上咱這賊船的大老板,大不了共同發(fā)財而已。到時候咱有技術(shù),再找來肯投入的企業(yè)家們給咱里里外外的一包裝,世人自會刮目相看?!睆S長尋思這路數(shù)也對,又任由鄭明忽悠一陣子以戰(zhàn)養(yǎng)戰(zhàn)的道理,遂不再心存疑義。
二人共商了一通發(fā)展方向的骨頭架子,剩下挑水和泥的事全交給鄭明去打理。鄭明在廠長那里侃過之后必竟還是有些心虛,故此不顧了臉面去工會找了一回金瑛,請她也幫著出了一回主意。金瑛自然盡心盡力,告訴他再去找哈爾濱的表哥,他門路廣,許能幫忙找找伙伴。臨了,又把自己的大哥大送給鄭明,說自己上班用不上,你一個大老板出門連電話都沒有讓人笑話。鄭明堅持不受,金瑛說:“就當我還你賣掉了的電話總可以了吧?”見鄭明不說話,知道他的意思,又說:“今后我不能陪你出門了,以后自己出門也要學著節(jié)省一些,往后用錢的地方多,要學會算計著點兒。”
別了金瑛,鄭明又去了一次牧心齋。鄭春光見老友來了,也不說什么,請鄭明去了一回正信山莊,鄭明也不推辭。倆人嘮了一會兒閑話,鄭春光知道這本家老弟的意思,早準備出一紙賬單兒來,把這些日子鄭明打哈爾濱金瑛表哥那里發(fā)來的貨一一按筆寫在紙上,其中的大半并未付款。鄭明心說正好我也要出門,不如趁機認識一下這些書商們。把自己的意思一提,鄭春光并不保守,也知道鄭明缺錢,對鄭明說:“我一會兒再把地址電話寫給你,這些人都是道上的朋友,你的貨并不十分好賣,全仗著關(guān)系處得不錯。我最近要去趟內(nèi)蒙,要不你等我回來一起去?”
鄭明說:“我去收賬他們能不能給?”
鄭春光一笑回答說:“沒問題,到時候我給他們打電話,你去了提我就行?!编嵜鳑]忘了開玩笑說:“我提你可別挨頓揍?”鄭春光淡淡一笑,并未理會他的幽默。
咱們的寶貝疙瘩先去哈爾濱找金瑛的表哥。表哥早知道小表妹的倒霉事,長噓短嘆了一回也沒忘記幫忙,寫了封信告訴他去找北京他當年的同窗,鄭明又打哈爾濱轉(zhuǎn)奔沈陽來要賬。這一路里六七個小時的路程被對面的這位老業(yè)務(wù)一頓神侃就給侃到了沈陽。余興未盡的業(yè)務(wù)員又給他留了一張名片,鄭明接過名片來,心說:哪天自己也印他一張,好歹也騙他一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