廠長和鄭明到北京時，山海關(guān)以南的冬小麥已經(jīng)開始郁郁蔥蔥。鄭明一路里端茶倒水，讓廠長舒舒服服地做了一回老人家，不過倆人有一些個臭味兒相投倒是真的。

　　“鄭明啊，有時候我挺奇怪，你怎么有那么大的膽子?不聲不響地敢一個人搞科研！你要知道，即使是正牌的大專院校要搞成一個項目那也是要費許多的周折，況且還不一定成功。人家那多半是有錢花的項目，你這可是從自家的兜里掏，你難道就不害怕?這萬一要是失敗了，你可是沒地方報銷的?！?/p>

　　咱們的寶貝疙瘩對廠長的話歷來都是低眉順眼，廠長也輕易不說廢話。今天見廠長扯上這沒用的題外話，心說，大概也是讓小燒兒給鬧的，也許對自己發(fā)明這防偽技術(shù)的可信性心存疑慮也未可知，想了想說：“廠長，我記得你說過無私者無謂，我想給他改一改，叫無知者無謂。其實我說的無知是單指某一個方面，比方說現(xiàn)如今有一些事我并不明白，我只是感覺咱們中國這五千年的文明里的忌諱太多。我記得有個笑話說：技高一籌，綁手綁腳。”有心想把自己與老蘇頭的關(guān)系說上一說，又一想大可不必，竟給廠長講起自己小時候的一件事來。

那一年鄭明才小學(xué)三年級，前邊樓頭養(yǎng)雞的徐家養(yǎng)了好幾只大兔子，說是兔子尿可以防雞瘟。防不防的鄭明不知道，不過那紅眼大耳的白兔子挺招人喜歡的。鄭明聽說他家的一只母兔子下崽兒了，有心想要兩只。但是，他挖空心思用了許多計策都不管用，甚至把他自己心愛的小人兒書都利用上了，想與徐家老二搞一次實實在在的易貨貿(mào)易。但徐老二畏懼做警察父親的威顏，始終不敢答應(yīng)！

不想那只剛下過崽兒還不到一個星期的母兔子被倒下來的門板砸掉了腰子。眼看著兔子活不了了，只好成了徐家鍋里的美味。鄭明雖說也混上了幾口兔肉，又貪心不足地想要那幾只小崽兒。經(jīng)徐叔同意，鄭明與徐家老二找到那只兔子在院子一角里的窩，挖了好深才見洞底的一窩草里白白凈凈的一窩兔毛，還一個勁兒地蠕動。

咱們的寶貝疙瘩找來一個無沿兒的破單帽，連草帶毛地裝上帶回了家，小柴火桿兒金瑛也跟屁蟲兒似的跟回了家。及要打開，金瑛那里卻是一聲尖叫，鄭明回頭惡狠狠地瞪她一眼說：“再叫喚我把它放你懷里?！闭f著話拿出紅鮮鮮、肉乎乎的無毛小兔來嚇?biāo)?。金瑛有心想跑，可又耐不住好奇，好多玩伴鄭明都不讓進來瞧，她心疼自己的特權(quán)，只好靠在鄭明的后邊偷偷地瞧。

查了一下兔崽兒，如沒毛的小耗子一般一共五只，心說，這要五本兒小人兒書，這徐老二也太黑，明天得想辦法與他討價還價。

咱們的寶貝疙瘩把那幾個小生命安置在床下一個他探頭就能看到的地方，尋思該如何的喂奶。想了半天，終于有了主意。找了一只玻璃眼藥瓶兒出來，又偷著撥了人家的氣門芯的橡皮管兒，一頭套在眼藥瓶上，又比了比大小，那橡皮管兒的粗細(xì)也就和母兔子的咂頭兒差不多大小。又去金瑛家里要了一點奶粉。也是那些個兔崽兒餓得發(fā)昏，剛開始還嗆了幾口，后來就明白過來了，咬住氣門芯不放松，一直吃到肚兒圓方才罷休。

咱們的寶貝疙瘩克服了這道難題，又一個問題來了——奶不夠。這大奔兒頭見對門的嚴(yán)娘天天訂牛奶，鄭明就想著鉆空子偷偷的倒一些。沒三次被嚴(yán)娘抓了個正著，嘻皮笑臉地給嚴(yán)娘解釋。嚴(yán)娘說：“明天你準(zhǔn)備個小碗，我天天給你倒一點兒，不過你要天天幫我倒灰盆?！编嵜髯允桥d高彩烈地答應(yīng)。鄰居陳奶聽說鄭明弄了幾只還沒出窩的兔崽兒，熱心地告訴他，最好每天拿棉花蘸點兒酒給兔兒們擦屁股，這樣可以刺激小兔的正常排泄。鄭明照做，果然兔兒們又能吃又能喝的，身上的毛漸漸地竄了起來。半個月后，眼睛也睜開了，那兔兒誰都怕，就是不怕鄭明。

左鄰右舍的大人們都以為活不了的兔崽兒們轉(zhuǎn)天就成了四處亂跑的小白兔，令大人們很是吃驚，著實的讓鄭明出了一回名。

廠長聽罷鄭明眉飛色舞的白話，著實地樂了個滿懷豪情，笑夠了才說：“你光說那過五關(guān)斬六將，走麥城咋不說?因為給兔子割草把人家學(xué)校農(nóng)園里的水稻給割了不少，讓人給逮著還犟是割草。”鄭明奇怪，問說：“你咋知道?”廠長嘿嘿一笑說：“你還把我們家的倉庫叫陳倉，躲在里邊兒不出來?！编嵜魇晢栒f：“你放到窗臺兒上的燒餅是故意的?”廠長嘿嘿一笑回說：“你說呢?”

袁偉明到車站上接了鄭明和廠長，又給拉到月壇的一個賓館里。賓館早按公司的預(yù)定開了房，登記過后洗了洗，張主任又做東招待了一頓飯?？刺焐淹?，告訴明日安排見周總。袁偉明又拉上二人去游車河，廠長已多年不來北京，自是驚嘆北京的變化，又主動做東去北京的小吃一條街吃了個溝滿壕平才返回賓館。

　　第二天上午，周同輝總經(jīng)理親自與廠長和鄭明見面，談了談項目的開展及一些必要的原則問題；張主任又安排了一頓豐盛的午餐。席間，周總竟然對那幾瓶印著美人兒商標(biāo)的酒產(chǎn)生了興趣，忙問是什么酒。張主任答即是上次領(lǐng)導(dǎo)送的北大倉。

周同輝喝過以后一通盛贊，不由得后悔連酒也送了部下，暗思這北方的無名小城里竟然能釀出茅臺般的好酒來。廠長借題發(fā)揮，馬上眉飛色舞地夸起家鄉(xiāng)好來，全然不知袁偉明那里早已變了顏色。

　　鄭明陪廠長逛了逛鮮花簇?fù)碇谋本?，閑余下來也沒忘了告誡正盛日里尋芳的鄭明，說：“千萬要少說話，你一無學(xué)歷，二沒地位，三不是本行，四又沒有背景的毛頭小子，竟敢搞出個全國獨家來，其可信度本身就令人懷疑。好在這是個新領(lǐng)域，但是你一定要記住——少說，多聽、多看！北京是個人才濟濟的地方，要虛心一些，多聽各方的意見，別把你那東北人的不見外往出拿，得意不忘形才是境界。”咱們的寶貝疙瘩當(dāng)然知道廠長的苦心，一激動差一點兒又把老蘇頭給搬出來，再想想廠長剛說的話，后馬上又咽回去了。

　　周總有事去南方出差，廠長也借故回了東北，只留下鄭明在北京與袁偉明商議著謀劃辦公司的事。鄭明只是記著廠長的囑托，守住一個原則，只要能盡快的把公司搞起來，差不多的就行。議到后來，索性把談合作的事扔給袁偉明，樂得自己清閑。又去金臺路找書販子王剛算賬。不想在那里碰見了鄭春光和于曉波。一問，倆人住的惠橋酒店。鄭明知道那里是書販子們集堆兒的地方，不過他顧不得羨慕，忙拉了鄭春光來找王剛。鄭春光也知道他想拉自己充一回虎皮，笑了笑也沒說啥，跟著鄭明來找王剛。對方見是鄭春光，多少賣了一些面子給他，把大頭兒給了，剩下四千多塊的零頭兒說啥再也不肯往出拿。

鄭春光對鄭明說：“鄭明，差不多了。”

鄭明回說：“差老遠(yuǎn)呢!我這書哪像你們賺得多，他起碼再給三千，剩下的我也不要了?！编嵈汗庥秩フ彝鮿?，剛好到了午間，王剛正要找鄭春光吃飯，想再從他那里吃一些貨。鄭春光說：“你把我朋友的賬算了吧，他再也不會干了，為幾千塊錢不可能再到北京來，咱們的事好說。”見王剛想請他吃飯，知道京油子又要玩兒賒賬的游戲，心說：我可不吃你這一套，我搞的常銷貨才不怕壓。淡淡一笑回說：“謝謝王老弟盛情，我與本家兄弟在北京剛遇見，我們得聚一聚?！?/p>

那王剛知道鄭春光手里有快貨，只好又回店里取了錢來與鄭明結(jié)清，又主動請鄭春光和鄭明吃飯。幾人去了湖南菜館吃了一頓。鄭明見王剛把自己的賬都結(jié)了，主動去吧臺買了單。

王剛走后，鄭春光直埋怨說：“鄭明，你算的啥賬?他求我給他貨，上趕著請咱們吃飯，你這不是水里冒泡——多余(魚)嗎?”鄭明回說：“他把賬都給我結(jié)了，我請他一頓，就當(dāng)是喂狗了。”鄭春光一板臉說：“誰是狗?吃你一頓飯還成狗了。”

于曉波在一旁嘻嘻一笑說：“人家又不是說你，你心的啥驚?來，鄭大哥，咱倆再干一個?！编嵈汗庹f：“我不是那意思，這北京人都是得了便宜還賣乖的主兒。這小子要不是想要我的貨，別說請你吃飯，剩下的那些賬都不會給你算，時間一長，保證把你拖得火冒三丈還奈何不了他?！?/p>

于曉波那里見鄭明的臉上有些掛不住，忙拿眼睛看鄭春光，示意他別再多說，又和鄭明干杯。

　　鄭明喝得有些發(fā)飄，坐上出租車回到賓館里蒙頭大睡，直到袁偉明來找他還迷迷糊糊的，不過袁偉明說了一半兒的話即把鄭明的酒說醒了大半兒，一骨碌爬起來聽袁偉明說話。

　　袁偉明話里的意思很明顯，他與張主任在合作問題上有了分歧。袁偉明越說越氣憤，鄭明越聽越發(fā)毛，不由得七上八下地插話說：“袁大哥，張主任的小心也不是什么壞事兒，我們偏遠(yuǎn)地方來的，一點資信也沒有，互相不信任很正常，只要咱把生意做起來，是騾子是馬一溜自然都會明白?！?/p>

袁偉明打斷他的話說：“鄭明你別這么想，這公司里咱們要是沒了財權(quán)和法人代表的地位，到時候只能是為他人做嫁妝。你聽我的，再待幾天，回頭咱們等我戰(zhàn)友回來我親自去說，這項目是我牽的頭，北京這邊就由我說了算，他一個一文不名的表小舅子有啥大不了的?！编嵜鞅凰徽f，好奇心又來了，忙問說：“咋的，張主任與周總是親戚?”袁偉明又“如是我聞”般地把聽來的關(guān)于張主任的一些個來歷添油加醋地講給鄭明聽。鄭明心知自己在北京只有依靠袁偉明，又請他吃了晚飯，只好安下心來再住幾天。袁偉明怕他寂寞，又開車?yán)纤ハ闵街参飯@看了一回櫻花，去八達(dá)嶺長城做了一回好漢。不幾日，袁偉明又說周總有事，暫時回不來，那意思明顯的要鄭明自便。鄭明無奈，只好先買了車票回家，等袁偉明打電話通知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