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明到廠子時,廠長正在那里聽電話,自己只好先看報紙。
廠長聽完了電話對鄭明說:“你的那些破銅爛鐵先拉回來吧,欠了人家快半年的房租,人家直找我?!编嵜髀犃耍恼f只好如此,又忙著把設(shè)備拉回來入庫。自己眼看著這防偽項目又要歇業(yè),心里自是著急,又腆著臉去找鄭春光。鄭春光被他上次逃跑的事正耿耿于懷,不太愛答理他,可一見這灰頭土臉的本家頭發(fā)又白了不少,看面相似比自己還老,又動了側(cè)隱之心,對他說:“你這玩意兒得去大地方干,這么著吧,我近期要去上海,你與我一起去,正好上海和北京那邊還有你的一些賬。”
鄭明被他一說,又想起自己在北京的展會上認(rèn)識了不少的業(yè)內(nèi)朋友,其中就有上海的。與鄭春光訂了去上海的行程就回家里去準(zhǔn)備,可是老婆那里卻冷著臉不合作。鄭明也知道老婆那里沒啥油水兒,又不好與鄭春光張嘴,自己一尋思反正回來時就有錢了,只要備個三千兩千的差旅費(fèi)就行了。正鬧心時,賈春穎卻也來添亂,打電話找他。問什么事,賈春穎說自己單位里要印一些東西,問他可不可以幫忙。鄭明連忙說能。倆人一見面,鄭明卻哭笑不得。原來她妹妹要開一個理發(fā)店,要印條幅。鄭明只好又給她上了一堂印刷的課,又幫她找了個搞網(wǎng)印的朋友。賈春穎倒也爽快,在一家大排檔里請他喝了頓酒。見酒后的鄭明心里好像有事,無意間一問,知道他要出門,差一點(diǎn)兒差旅費(fèi),異常爽快地掏錢借給他。鄭明心里很是感激,不眨眼地看著她,好像這梅里斯的蛤蜊里生出了珍珠似的。鄭明幾次想問她金瑛的事,張了幾回嘴卻沒張開。
自打上班到現(xiàn)在,咱們的寶貝疙瘩與火車結(jié)下了不淺的緣份,二十來年下來,成了不折不扣的跑車板兒的油子。無論是三教九流、五行八作里的人們,打鄭明的眼前一過,用不上三句話,他馬就會猜出個八九不離十。像那句在東北流行了好長的時間的笑話里說的那樣:這×養(yǎng)的,猜得真準(zhǔn)。如今鄭明正吃飽了、喝足了在中鋪上自己的位置閉目養(yǎng)神,下鋪里的兩位哥們兒正在那里談各地里大大小小的貪污犯。談到興奮處,自是有些義憤填膺,好似自己已然成了中紀(jì)委的官員,正在那里揮動著包龍圖的大鍘刀在那里神舞,還不時帶出一些咔嚓咔嚓直響的動靜來。
不過細(xì)一聽,還能聽出一些個吃不著的葡萄味兒。與鄭明對面的卻是一位剛剛發(fā)福的中年胖子,鄭明一見他那樣兒,知道這位一定是個不大不小的官兒。這位給下邊心吵得直心煩,又不好說什么,只好忍著;實在忍不住了,索性也下去喝茶,沒多會兒的功夫也參與進(jìn)去,不聲不響的就把話題給轉(zhuǎn)了。鄭明心里好奇,可是聽著聽著就不是味兒了,先前的那位不知道啥時候讓對面那位悄沒聲地把話題給改了不說,還不知不覺繞著彎兒罵他們,那倆位還不自知地隨聲附合。鄭明聽著不覺來氣,下來沒兩分鐘就與那位侃上了。
“我說老哥您貴姓?你一定是位公仆吧?”
“免貴姓孫?!蹦侨藞罅诵?,卻不再說話,只是審視地看他。
“您別見外,老哥,我跑了二十來年的車,對這南來北往、五行八作的人看得比較多,我看你老兄一定是個富貴人,現(xiàn)在看……起碼要比科長大。不過看你這歲數(shù),可是不應(yīng)該升得這么快,所以我估計著您是剛剛升了處””邊兒上的那兩位連忙問對面的那位是否屬實。那位看了看鄭明心說:你小子拐著彎兒罵我是牲畜??墒敲孀由蠀s不動聲色,只是淡淡一笑說:“你猜得挺準(zhǔn),我剛剛提了個副處?!编嵜鲄s不審不依不饒地問說:“咋樣?我猜對了吧,這包腳布當(dāng)頭巾——肯定是高升了!讓我再猜猜……您當(dāng)年可是農(nóng)村提上來的,起碼做過大隊書記一類的官兒?!睂γ婺俏挥值恍?,算是默認(rèn)。
咱們的寶貝疙瘩見了,拿出一摞高帽,一頂一頂?shù)赝鏊?,直甩得那位瞇起眼兒翹起嘴來心花怒放,不但主動給唾沫星子橫飛的鄭明沏茶倒水,還拿出水果來與鄭明吃。鄭明也不見外,接過來就吃,拿過來就喝,那話題三轉(zhuǎn)兩轉(zhuǎn)就讓鄭明給轉(zhuǎn)回來了,不但轉(zhuǎn)回來了,還把眾人的興頭都給挑起來,卻又把球踢給對面的這位孫處長。
不過處長也深有感觸地大罵了一通貪污犯們,可鄭明卻又反過來提出了新論點(diǎn):“要我說幾位也別那么極端,其實這都很正常,春天來了不光有鮮花,有綠草,那蒼蠅、蚊子也得出來,所以幾位大可不必大驚小怪,其實這干部里頭最招人恨的不是貪污犯?!?/p>
眾人奇怪,忙問這貪污犯不招人恨還有啥招人恨的?鄭明很自得地喝了一口茶水說:“最招人恨的是那些占著茅坑不拉屎,好不容易拉一回還不拉人屎,為了自己的官位欺上瞞下地搞一些政績,幾十萬上百萬甚至幾千萬上億地扔出去,完后很清高地說:‘這回我可是一個大子兒都沒貪,改革嘛,總是要交點(diǎn)學(xué)費(fèi)的。’可是貪污犯跟他們一比就差遠(yuǎn)了,成天價擔(dān)驚受怕的不說,還要想辦法守住這些貪來的錢,讓人給查出來連本兒都賠了不說,說不定連命都得搭上。所以貪污犯最愛得的病就是高血壓、心臟病這類的病,另外為了消愁解悶再時不時得點(diǎn)兒啥淋病、楊梅大瘡啥的,也是不容易得很呢。”
咱們的寶貝疙瘩一見自己從廠長那里聽來的這些個論點(diǎn)加上自己的雜拌兒,居然把眾位給唬得立眉愣眼的,不由得來了興致。正要接著往下侃,隔壁間兒臥鋪里的于曉波卻過來招呼他吃飯,才覺得有些肚饑,只好先喂肚子,過來與鄭春光吃飯。
一個多星期的上海之行又讓鄭明鼓起了勇氣,他不但把上海的賬收了回來,還見了一回大世面。那位小他三歲卻已做了某大學(xué)防偽集團(tuán)公司董事長的意氣風(fēng)發(fā)的南方小帥哥,著實讓鄭明吃驚不小,談了半天才羞答答地談自己的防偽技術(shù),談自己的意向,不想談得很投機(jī)。臨了還安排吃飯,并且盛情地請鄭明來上海共同發(fā)展。
鄭明心說:這位連說話都用舌頭尖兒的小上海出手倒是大方。倆人倒很投緣,不過問及鄭明的學(xué)歷時,鄭明自慚形穢,只好厚起臉皮說自己是黑大的畢業(yè)生,卻是學(xué)中文的。那人倒是詫異,心說這滿嘴里術(shù)語的家伙竟然不是與他一樣的化學(xué)系畢業(yè)。倒也惺惺了一回,更加盛情地請他加盟,還稱東北來的真是不容易。鄭明通過他的介紹,知道他曾被一個哈爾濱什么中心的人騙過,心說我也被你南蠻子耍過,咱倆同是天涯淪落人,雖說你已經(jīng)給國酒做過防偽,相信日后我會給國煙兒做防偽。
當(dāng)下鄭明與這英姿博發(fā)的董事長口頭達(dá)成了一些個意向,回頭又與鄭春光見書刊行里的小高,當(dāng)然也免不了俗,與鄭春光背了于曉波找楊州妹子爽了一回。鄭春光過去遇見的多半是熱情似火的北方妹子,這一回見了柔情似水的楊州妹子竟然有些樂不思蜀,忘情地賴在床上不愿走。這些楊州妹子的職業(yè)道德也是特棒,直到鄭明他們上車還不忘了打電話祝一路順風(fēng),惹得于曉波那里一個勁兒地翻白眼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