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話說“老貓房上睡,一輩留一輩?!笨蛇@話也有出差的時候,一向沉穩(wěn)的鄭木匠臨到老竟然養(yǎng)了鄭明這么個兒子,著實的讓他吃驚。這小子打小就好動,鬼主意又多,上小學時班主任孟玉貴老師說他:“鄭明,只要你一星期不犯錯誤,那就可以入紅小兵?!编嵜饕捕啻蜗敫牡糇约旱拿。上е钡缴现袑W該入紅衛(wèi)兵了,這寶貝疙瘩還是那樣,學習倒是不錯,可就是淘得要命。他那些個啥年段第一的作文和優(yōu)異的考試成績時不時地被教導主任、科任老師的狀給抹平,特別是教他們俄語的安教師,說話甜了巴嘰的像女人一樣的男人,老愛挑他的毛病,所以常常找家長。父母的年歲大,自然不愿去挨訓,只好由姐姐去??扇ヒ淮?,他就要挨一頓打。氣得他有一回讓安老師下班推了一個禮拜的自行車,他天天偷偷去扎人家的車胎,終于有一天被人抓了個現(xiàn)行,大小會兒上站在前邊挨批不說,又讓教導處的人給記了一過。
可是就這么個人,考年級尖子班時,七百多人的年級里才要四五十人偏偏就有他,還是憑“考”上的。不過這一回鄭明遇著煞星了,那個新來的班主任老師不像原來的班主任老師楊秀云那么喜歡他,他也確實招人煩。比方下午期末考試,他上午去看電影《百萬英鎊》,回來還瞎白話。外語答卷兒外語老師看不懂,教語文的鄧老師一看卻笑說:“漢語拼音嘛?!眴査€有理,說老師喜歡鴨蛋,自己給送一枚。
原來考試之前老師曾講過尖子班的各科考試成績一定要好,要不就吃鴨蛋,別上不上下不下的讓人煩。鄭明心里煩她,索性給她來只鴨蛋。清華園里畢業(yè)的老師當然不容這類事兒,況且尖子班里出零蛋,笑話!堅決不要他。他還給老師起外號,鬧得同教研室的老師們都暗地里喊她迷糊。回原班鄭明自己又不好意思,轉學吧。剛剛轉完學,新的環(huán)境讓他老實了一陣,只一點,還是沒老實氣兒。
不過這回鄭明老實了,一天天只是憋悶在家里養(yǎng)魚看書??墒菂s不知為何,大連那邊也沒了消息。為天津的事,最近去哈爾濱找了一次油墨廠的李廠長,人家倒是挺幫忙,又是包吃住,又是開放實驗室的,還不收任何的費用。可是實驗結果一出來,鄭明傻眼了,要想達到天津的技術要求,李廠長說得重新投資百余萬,把實驗室里大大小小的設備,包括未來的生產設備全換掉才做得到。他這油墨的配方還缺德,要求的條件太苛刻,可他現(xiàn)在連出門的差旅費都缺,哪還有百余萬?只好低了頭回家里憋悶。老婆卻不管那些,見已到種地的時節(jié),心思向暉街的菜農們該忙了,過了節(jié)自去向暉街蒸饅頭。鄭明存了心想爭氣,可這口氣就是爭不來,沒辦法只好先陪了老婆先蒸饅頭再蒸氣。
這天鄭明正幫著賣饅頭,春上就來向暉街租房子住的那湖北佬的倆孩子又來買糖三角,每人卻都拿了兩毛,一前一后各買各的。這糖三角與南方的糖包不同,北方人做啥事好簡單,也就是把一塊發(fā)了的面團兒搟成個餅,里面放上些糖,三面的提起來捏成如兔子的嘴一般上籠屜蒸,謂之糖三角。
鄭明在一邊看這倆孩子買糖三角,卻看出了點兒名堂。原來這倆小崽子一先一后的買,賣兩毛五一個的糖三角如果單買一般都是兩毛,也省去了找那五分的零頭。況且現(xiàn)在這五分錢也確實不好找,可這倆小崽子一先一后地分著買,無形當中可就省了一毛。
咱們的寶貝疙瘩看得興起,不由得想起小時候看過的一本小人兒書里的黑心地主買雞蛋用的那個四舍五入來。四嫂卻是個大乎人,全然不想這雞毛蒜皮的小事兒,等那倆崽子走了,鄭明才笑著與四嫂說。四嫂卻說:“你別瞎想,小孩子哪里有那樣多的心機?”
鄭明說:“四嫂,你還真別不信,那天我看見江西朝鮮屯兒里來了一份兒賣大米的,就前邊這些湖北佬的家里的,她們好像是姑嫂,一個懷里抱著個小的,出來喊賣大米的要買。一問,零賣一塊錢一斤,夠一百斤九十塊錢,合九毛一斤。你猜怎么著?這倆人合起來買一百斤,卻偏偏分著稱。賣大米的實在,又白搭了個袋大約的分了一分,又一稱,一份四十多斤,一份五十多斤。這倆人又各算各的賬,零頭又一抹,一百斤大米賣了八十多塊錢。你說,這九頭鳥鬼不鬼?”
正說話間,小鳳子抱著她的貝貝出來買早飯,見鄭明在那里白話,卻又問他說:“又給誰起外號呢?”鄭明還沒回話,藍毛子打道西走了過來,見小鳳子抱著狗,借口逗狗卻到小鳳子的懷里摸了一把。小鳳子上去給了他一巴掌說:“臭不要臉,回家摸你媽去。”藍毛子卻嘻嘻笑著與鄭明要了支煙,也在鄭明旁邊兒聽他瞎白話,見鄭明又不說話了,又找了個借口說:“四嫂,你知道吧,三毛子的房子賣了,那天我看見她那小丈夫回來拉東西呢。好家伙,拉了三大汽車才拉完?!?/p>
鄭明心里奇怪,連忙問他:“我咋沒見?你又是聽誰說的?”藍毛子說:“搬家時你們還沒出來賣饅頭呢,我也是后來才聽鄰居三嬸說的?!?/p>
鄭明平素里不大喜歡藍毛子,這人所以也不怎么與他講話,交情自然也薄,可藍毛子下邊的話里卻透著新鮮,不由得支了耳朵來聽。
“聽說新搬來的這位也跟大洋馬似的,不過是中國種,可她那男人卻是坐著輪椅來的。聽說她男人還是什么檢察院的,練***給抓起來了,剛剛放出來又練,不過是去七樓的房頂上練,練著練著就練到樓下來了。說是一個女的給摔死了,她的老公卻沒死,只是成了個廢人。唉!白瞎了那大洋馬似的女人了。”
鄭明一聽,這不是在說于曉波和趙宏雁么,連忙說:“藍毛子你瞎扯,我都賣了十來天饅頭了,咋沒見過有誰推輪椅的過?”藍毛子說:“人家根本不大出屋,出了屋也是沿著九中那邊往好道上走,沒事兒到你這高低不平的向暉街上來挨顛兒?”鄭明卻自那里瞎想:不對呀?我打北京回來于曉波還領著她的老公,在正信山莊里請了一回客,這趙老師瞅著除了有些發(fā)呆外沒啥子異樣啊,咋的還跳了樓呢?還是藍毛子瞎編……
這回藍毛子沒瞎編,趙老師確實是練功從自家的樓上摔了下來,不過不是七樓,是五樓。原來自打趙老師被于曉波使門路接回來之后,明里許愿發(fā)誓地說再也不練了。于曉波也挺高興,尋思眼看著要過年了,又去市場準備年貨,又幫著鄭春光結賬,就把趙老師一人扔在了家里。于曉波前腳剛走,那小保姆卻又后腿找上門來聯(lián)系。
這趙老師原本就是個偏執(zhí)人,不然怎么會相信白虎克夫一類的謊言?小保姆一來他自是高興,又聚了幾個練***的人,在那里開會研究明慧網上的消息。哪知道這小保姆早就是公安局看緊了的人,見這幫子人又要興風,當即就逮了個正著。上樓來抓,趙老師卻不開門,開了陽臺的窗戶與樓下的警察講法,警察們給氣得哭笑不得。誰也沒想到,那小保姆竟自從樓上跳下來,當場就摔死了,趙老師卻又弄了個姿勢才跳下來,這姿勢讓他揀了一條命!
等于曉波聽了消息回家時,趙老師已經給送醫(yī)院去了。于曉波又忙去醫(yī)院,醫(yī)院那里卻剛把他從閻王爺那里搶回來,可是人卻癱了,這回可練不成功了。于曉波氣得直哭,罵他說:“你練你練啊,咋練得不會動了?”氣過之后還得管,又伺侯他渡過了危險期,連年也沒過好。眼看著要出院,可他一個癱巴,樓上樓下的行動不便,于曉波只好去找鄭春光,請他幫忙買個平房,自己也想把那倒霉的樓房給賣了,省得天天看了鬧心。
鄭春光說:“不如去向暉街我的那座房子里養(yǎng)吧,毛子姐一時回不來,大連那邊兒子要結婚,年后我也得去?!?/p>
于曉波說:“那你就賣給我吧,你那套房子挺可我心的?!壁w老師經過了這一回可是去掉了執(zhí)著,不過去掉的不光是執(zhí)著,小命也掉了一半兒,另一半兒總算讓于曉波給撈了回來。一個癱巴還能干啥,只好由于曉波養(yǎng)著,這回于曉波可是真的成了養(yǎng)漢老婆了。
藍毛子那里添油加醋地講跳樓的故事,把小鳳子唬得抱緊了她的貝貝直害怕。四嫂那里卻正自念佛,口稱罪過,對藍毛子說:“俺們念佛是為了去掉自己身上的毛病,咋的他那個功法卻要讓人跳樓?罪過,罪過。這師傅一定是個大魔頭?!?/p>
鄭明說:“魔不魔的不知道,這小子自改了戶口之后就騙了不少人的錢去美國享福去了,扔下一幫子傻瓜在這邊上層次,不是引火自焚就是上吊跳樓?!彼纳┯终f:“咋不把他抓回來?”藍毛子說:“美國人不讓,誰能惹得起美國?”
鄭明卻是一臉的不忿說:“美國也別瞎得瑟,一個拉登就讓它迷糊?!彼{毛子偏與他抬杠說:“你咋了?前陣子又把你飛機給撞了,又咋的了?”鄭明也來了神說:“別著急,你藍毛子現(xiàn)在是世界第一高,你在珠穆朗瑪峰上頭,你腳下是八千八百四十八米,可你總得走吧?你不能讓這地球不轉吧?只要你走,不論往哪里走都是下坡。你走好了,別得罪太多的人,你的下場興許能好一點兒,落個全尸;可是你要是硬裝世界大?!粒d許會摔下來,摔個七裂八瓣的,那世界第一高樓可比你說這七樓要高得多。世界第一高樓咋樣?不是讓人家拿他們的飛機把他的樓給撞塌了,他把人咋的了?”
藍毛子見鄭明瞪了眼沖他來,剛要著急,一聽他說9·11的事,連忙也跟著附和說:“可也是,那樓塌得是挺解氣?!编嵜餍π謴土似届o說:“對嘛,三十多歲的大老爺們兒就是把八歲的孩子給打趴下,面子上也不好看,況且自己那八百多斤的大牛卵子讓一個八歲的孩子給踢了一腳,丟不丟人?”轉了臉去瞧四嫂,卻見四嫂在那里念叨:“阿彌佗佛,善有善報,惡有惡報……”
中午時分,老婆打崗上回來,卻拎了一大堆的酒菜兒,里邊居然還有整只的老齊家燒雞,惹得盲流子跑前跑后地搖著尾巴與她打溜須。鄭明說:“這不年不節(jié)的買這些東西做啥?”老婆的一句話卻差一點兒沒把他的眼淚給說出來,“鄭明,今天是你四十歲的生日,待會兒賣完了貨,你和四哥好好兒地喝一頓,可是不許喝多,我可沒給你準備藥錢?!?/p>
鄭明忍了淚水,卻與老婆說:“三十而立,四十不惑,再混十年都知天命了,現(xiàn)在卻連立都沒立住,唉!”老婆卻說:“非得三十而立?咱偏四十而立,蒸饅頭的就立不住?難道不搞防偽的還都得趴著活著不成?”鄭明被老婆一說,倒也無話可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