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那個年代出生的人，幾乎都沒人上過幼兒園，一般到了七八歲的樣子就直接上小學。不再到田里抓泥巴玩和菜園子里玩水，而是背著小書包去上學的孩子，總感覺高人一等，心里也特別地高興。
然而并不是每個村莊都會有學校的，像我們這種落后的村莊更不會有了。我和姐姐上的那所學校在鎮(zhèn)上，而我們村離鎮(zhèn)上又很遠。所以，我們得騎上一個小時的自行車才到學校。中間還要繞過一座山，山上有很多村里人祖先的墓地。每每走過，我和姐姐都非常害怕，姐姐都是踩得飛快。
我上二年級那年，有一天我們凌晨5點多鐘就出發(fā)了，天還是灰蒙蒙的一片。風吹著也涼颼颼的，我坐在后座位上抱緊姐姐擋風。路過農(nóng)田的時候還能看見一些村民在做農(nóng)活，但到了墓地那一段便不見一個人影。涼風吹過，這條黃泥路上更是格外的陰森可怖，讓人骨寒毛豎。
山路走到一半的時候，突然在上空飄出一個穿著衣衫襤褸的男人來，在微弱的晨光下看得出他生得很是粗獷，卻能飄在空中。
姐姐驚叫一聲后急剎車，又踩滑了腳，我們雙雙摔倒在地上。姐姐問他：“你，你是誰？怎么這樣橫沖直撞的?！?/p>
那男人舔了舔自己的舌頭，“我好餓?。 ?/p>
“你……你怎么沒站地上的？”
姐姐早已嚇出一身冷汗，我躲在她身后抱著她，不敢直視那張面目猙獰、滿臉胡子的黑乎乎的臉。
“我又不是人，可以不著地?！?/p>
姐姐顫抖著聲音，“那你，你回家去找吃的啊?！?/p>
“我可沒有家啊，我很餓，你給我啃兩口吧?！?/p>
“我，我們可是不能吃的?！?/p>
“但我太餓了，不吃東西我全身都不舒服！”
“要不，我，我把我們的午飯給你吃，好不好？”
“哦？也行?！?/p>
姐姐起身找到飯盒，要遞給他。但我不太愿意，“姐，給了他，我們中午吃什么?。俊?/p>
這時空中響起了一個聲音：“喲，餓死鬼，你怎么又在這里跟小孩子搶東西吃啦？”
話音剛落，只見一個穿著白色長服的男人也在空中飄著。這個跟前面那個形成對比，面色蒼白，生得很是清秀。一副書生模樣，手里握著一把白扇。
被叫做餓死鬼的說：“你個討厭鬼，關(guān)你什么事！老子餓死了！”
被叫做討厭鬼的說：“沒事呀，看不管你罷了?！?/p>
餓死鬼：“這又不干你的事，你管那么多？”
討厭鬼：“我就是這么愛管閑事的，嘿嘿?！?/p>
餓死鬼：“你怎么這么討厭呢？”
討厭鬼：“當然，你討厭我，我就歡喜，我就怕你不討厭我呢。”
餓死鬼：“看我不先辟死你！”
說完，餓死鬼使出手掌向討厭鬼辟過來。討厭鬼身子一傾斜，躲過了一掌，又迅速起身，捏著討厭鬼的爛衣袖，“喲，還真生氣啦?！?/p>
餓死鬼縮回自己的手，“我餓著呢，沒力氣跟你打，我先吃兩囗飯先?！?/p>
討厭鬼：“別嘛，我還沒有過癮呢。”
餓死鬼：“先等我吃了那小妮子的飯先?！?/p>
討厭鬼：“嘿嘿，我就不讓你吃，你吃了她兩個就中午就得餓著啦?！?/p>
餓死鬼：“我不管，老子太餓了?！?/p>
我們一直在看那兩個在跳來跳去，感覺很是厲害，但心里又特別害怕。我問，“他們真是鬼嗎？”
姐姐說，“不知道呢?！?/p>
“嗚嗚嗚……”
在我身后突然有哭聲，便回頭一看。是一個女孩子，也穿著白色長服，紅潤的臉上已哭得梨花帶雨，便問她，“姐姐，你為什么要哭？你也餓了嗎？”
那女孩沒有回答我，仍然接著哭。姐姐見了，把我們的飯拿過來給她。剛遞過去，餓死鬼不知道幾時飛過來搶了去。
“嗚嗚……嗚嗚嗚……”
餓死鬼：“愛哭鬼，你別再哭了！吵死了！”
討厭鬼：“餓死鬼，快把飯盒還給人家?！?/p>
餓死鬼：“你真的太討厭了！關(guān)你屁事?。 ?/p>
討厭鬼：“嘿嘿，你討厭我，我喜歡，我就不給你吃。”
愛哭鬼：“你們別再爭了，好不好？嗚嗚嗚……”
餓死鬼：“你別再哭了，好不好？”
愛哭鬼：“我就要哭，我就喜歡哭，唯有哭，我全身才得以釋放，才會舒服嘛。嗚嗚，嗚嗚……。”
討厭鬼扯著餓死鬼的耳朵，“你，快把飯盒還給人家小妹妹。”
餓死鬼硬是不給，所以這兩個鬼又打了起來，你一掌我一掌，你飛我跳，又時而糾纏在一起，不分你我。愛哭鬼見他們又打起來，哭得更傷心了。眼睛像水龍頭沒關(guān)緊，嘀嗒嘀嗒流淌著水。
姐姐拉起了我，她似乎沒有那么害怕了?！拔覀儾灰芩麄兞耍俨蛔呔鸵t到了。”
“姐姐，那我們飯盒呢？”
“不要啦，跟幾個鬼搶什么，快走！”
愛哭鬼扯住了姐姐的衣角，“你別走嘛，你走我會難過的?！?/p>
“我們要上學呢，走不走關(guān)你什么事?。课矣植徽J識你?！?/p>
“嗚嗚嗚……”
正當我們要扶好自行車要溜的時候，前面又出現(xiàn)了個鬼，攔住我們的去路。那鬼生得肥頭大耳，眼瞳五顏六色，很是詭異，卻又一副笑嘻嘻的嘴臉。
“你又是什么鬼？”
“嘿嘿嘿！你這小妹妹長得水靈靈的，還真是漂亮。你猜對啦，我是鬼，而且還是個好色鬼，來，讓我摸摸你的小手。”
“不要！我們要去上學呢！”
“我可不管你上不上學呢，我看上了你，你就跑不了啦。我的心癢癢的，我需要釋放，給我摸摸唄?！?/p>
好色鬼上前兩步欲摸姐姐的手，姐姐顫顫巍巍地后退了幾步，踩到正蹲在地上哭得傷心的愛哭鬼。愛哭鬼被踩疼了，哭得更撕心裂肺。
“對，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苯憬忝Φ狼浮?/p>
“嗚嗚嗚……”
“是，是他要，要來摸我。”
“好色鬼，你害她踩我，我哭死你！”愛哭鬼站了起來，她的水龍頭被擰開，里面的水嘩啦啦涌出來。說完愛哭鬼的眼淚直飛了出去，打中了好色鬼。
好色鬼好像生氣了，多色的眼瞳變成了黑色，使出手掌向愛哭鬼打過來。
愛哭鬼也不甘落后，搖頭晃腦，每滴眼淚像顆子彈一樣迅速地打中好色鬼，他疼得嗷嗷直叫。
“哈哈，你們咋又打起來啦？”不知何時我身邊又站了一個不知什么鬼的鬼，手中握著一把長劍鞘。
“你是什么鬼??？”那只鬼并沒有回答我。卻聽好色鬼對他大喊：“小氣鬼，快把你的戾氣劍借給我！”
“就不借！”
“我快頂不住了！快借給我擋一擋，別那么小氣嘛！”
“你也知道我是小氣鬼，小氣當然是我的特點了！我沒什么能耐，扣門吝嗇最在行。”
好色鬼借不到劍只好硬著頭皮繼續(xù)接招了。
看來這些鬼不會傷到我們，也就放寬了心，幾次想要逃跑，卻被小氣鬼盯著逃不了。
一個小時過去了，天色也漸漸亮起來，他們還分不出勝負。
那邊討厭鬼的扇子發(fā)出無數(shù)根銀針射向餓死鬼，餓死鬼拿著我的鐵飯盒邊擋邊說：“討厭鬼！你還來真的??！”
討厭鬼也邊發(fā)出銀針邊說：“你總是這樣餓，又總是搶別人的東西吃，我當然要管管你，讓你加倍討厭我！”
餓死鬼抓狂地了，“你真他媽的太討厭了！我很餓，我要吃東西！”
只見討厭鬼又說：“你這只餓死鬼，你吃多少都餓，真是浪費國家糧食。要吃，你打過我再說吧！”
這邊的愛哭鬼和好色鬼也是平分秋色。好色鬼一直用他的長衣袖去擋愛哭鬼飛來的眼淚，沒有多久，他的衣袖已經(jīng)破爛不堪，比起餓死鬼的衣衫更襤褸了幾倍。
愛哭鬼的聲音震耳欲聾，有擾人心智的功效，再這樣下去好色鬼就要處于下風了。
“求你別再哭了！吵得我腦袋都亂了！”
“我這哭功可練了幾百年，還沒有使過呢，今天就拿你來試試功力！嗚嗚嗚……”
“小氣鬼，你倒是幫幫我啊！我真的快頂不住了！”
“做你的春秋大夢去吧！我可從來都不會施手救別人的。救了會消耗我的功力，對我又沒有什么好處，我才不去干這個蠢事呢！”
“媽的！以后你不要來求我！”
兩對鬼在打架，一只鬼在專心地觀賞打架，沒有半只鬼注意到我們。姐姐扶起我在后位坐好，又準備偷溜。突然，“當”地一聲，有什么東西砸在自行車頭上。我往地上看，正是我們的飯盒。
只見餓死鬼和討厭鬼走過來，餓死鬼一臉的垂頭喪氣說，“哎，不打了，不打了，想吃個飯這么難。你這個該死的討厭鬼?！?/p>
討厭鬼扭擺著腰姿走過來，“小妹妹，你的飯盒還給你啦，你好生看好啦，不要又給搶了去喲?！?/p>
姐姐撿起飯盒，“謝謝你。你不討厭嘛，起碼我不討厭你?！?/p>
討厭鬼一聽著急了，扇子在手上扇了幾扇，“完了，完了，你不討厭我，我這渾身都不舒服?！?/p>
我和姐姐被他搞得莫名奇妙，“這世上還有人要求別人討厭他的嗎？”
討厭鬼解釋說：“哎，我們這些鬼啊，身上只有一個魂。我身上就一個討厭的魂，要別人不斷地討厭我，我才舒服；這旁邊的餓死鬼啊，就只知道餓，把一座山吃下去他還是餓的；而那個流淚的愛哭鬼，就一個淚魂，只有哭了她才舒服；小氣鬼就一個自私魂，別人是要不到他的東西的，要是被別人搶了去，哪怕只一根頭發(fā)他就一輩子都會去跟他要回來；而那個好色的就最煩人了，見到女人，不管是七老八十的老太婆，還是八歲的小姑娘，都色迷迷地盯著看，都想去摸摸人家的手，這樣他的心就不那么癢了?！?/p>
“哦，那我們討厭你，非常非常討厭你！”
“嗯，我這身心都舒服多了?！?/p>
這時愛哭鬼和好色鬼也停戰(zhàn)走了過來。
愛哭鬼抹了一把眼淚對好色鬼說，“你既然跟我道了歉，也應該跟這小姑娘道歉?！?/p>
“憑什么啊，我都沒有摸到她?！?/p>
討厭鬼用扇子拍了拍好色鬼，“你可是有對人家小姑娘起了色心的。”
“你怎么這么討厭啊，要你多嘴?！?/p>
愛哭鬼:“嗚嗚嗚……”
討厭鬼:“多謝討厭?！?/p>
“好好好，我怕了你了?！焙蒙頍o奈，只好向我們道歉了。之后這一群鬼便一溜煙全都消失了。
原來身后的日出漸漸出現(xiàn)了，溫柔的陽光照亮了整個大地。我們上了自行車往學校方向走去。
“姐姐，那個討厭鬼還挺好的?！?/p>
“別說啦，抱緊我，要遲到了?！?/p>
自那次以后我們再不敢天未亮就去上學，而路上我們也多跟幾個同學結(jié)伴而行，再也沒碰到這些“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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