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過了晌午悵綰才慢慢悠悠的出現(xiàn)在了逍遙王府。
“昨日太妃所說之事家父已和兩位族長談過了?!睈澗U聲音清冷,說話的時候也沒有看著賢太妃母子,而是看著廳堂外頭,那里的布置和家里的堂外竟有幾分相似。
賢太妃迫切的想知道翩哲的決定,見悵綰說一半不說了,便自己沉不住氣“世叔如何說?”
悵綰的眼神這才回到賢太妃身上“其實我非常好奇你是怎么做到的?你是怎么做到把自己的兒子讓出去的?或者說你到底在圖謀什么?”
“悵綰這是何意?”賢太妃不明所以。
悵綰端起手邊的茶盞抿了一口“你說你帶著逍遙王來姑蘇只為報恩,也是真的厭倦了京都的生活,對嗎?”
不等賢太妃說什么,顧麟劍搶先一步開口“是的,母親。從始至終母妃和兒子都沒有對您有什么圖謀,絕對沒有?!?/p>
顧麟劍的這種條件反射讓悵綰實在分辨不出真情假意來。
“報恩的法子那么多,為什么要選這最難實現(xiàn)的一條?賢太妃,我們交好的確是事實,但是我不覺得我們之間已經(jīng)過好到兒子都可以送出去的地步?!?/p>
悵綰頓了頓又道“況且我實在清楚,自己也沒有什么和旁人不一樣的地方足以讓太妃和逍遙王放棄京都城潑天的富貴。”
賢太妃被悵綰的話噎了一下,喝過吳嘉怡遞過來的茶盞喝了一口后才開口“你在懷疑我們?”
“難道不該嗎?”悵綰一句都不肯讓。
賢太妃攔住了欲意反駁的顧麟劍,輕笑著搖了搖頭“那悵綰覺得我們母子能圖謀你什么呢?就像你說的,京都城里那是潑天的富貴,那是巔峰的權(quán)力,我們都舍下了,來這姑蘇讓我自己的骨肉認你做母,這是為什么呢?”
堂內(nèi)除了沉靜便還是沉靜。
悵綰看著面前的人,她猜對了。悵綰腦子里過了很多想法,他們圖什么呢?翩家有什么是讓皇家的人惦記的呢?
他們惦記的是家里一呼百應的能力,是祖父和爹爹門下的弟子門生,是外祖父麾下的軍隊??墒悄切┒际穷櫦业淖孀谧约涸柿说模撬麄兞艚o翩家宛家的。
“我記得我告訴過你”賢太妃打斷了悵綰的思緒,“你比我幸運,你比天底下任何一個女人都幸運。你有的是爹娘毫無保留的愛,是兄嫂一成不變甚至更勝往昔的保護,是侄輩不分青紅皂白的愛護?!?/p>
賢太妃說著眼神里的光都暗淡了兩分,因為她說的這些,她都沒有,哪怕是有也不過是利益驅(qū)使罷了。
“實際上做你翩家的奴才都比做其他大家族里的主子來的自在些?!蹦鞘琴t太妃的一種向往,是她從未見過也不敢相信的事實。
整個姑蘇都知道宛柏嫻收了個精神失常的人在家里,甚至揚言女兒身邊可以沒有人但是孟婆身邊不能離人,也是在家中下令不可以欺負她,一切的一切都不過是翩家的主母看著那婆子可憐。
悵綰瞇了瞇眼,沒有出聲,反倒是顧麟劍開了口
“母親,您記得嗎?前年父皇逼您接旨那幾日,我們和睿衡他們在您的花田里玩兒?!?/p>
對剛剛失去了兩位祖父的悵綰來說那是一段久遠的記憶,悵綰看著顧麟劍沒有開口,只是示意他繼續(xù)。
顧麟劍喝了口水才又開口“那一次兒子深深的意識到了皇家子弟的悲哀,也是那一次兒子是那樣羨慕睿衡他們,羨慕的都有些嫉妒了?!?/p>
“母親,睿衡和慶衡只比兒子小一歲,可以忽略不計的一歲?!鳖欦雱φf的有幾分遺憾也有幾分不甘“翩家的孩子可以玩兒的那樣暢快,可是您看看我們兄弟幾個,您讓我們玩兒我們都不會玩兒。您不覺得可悲嗎?”
悵綰看到了顧麟劍眼睛里的水汽,他的話還在繼續(xù)“最讓我難以想象的是,睿衡他們玩兒的時候就跟脫韁了的野馬一樣,可是結(jié)束了游戲之后他們又是一個個翩翩公子大家淑女。母親,這才是人,這才是活生生的人,我們兄弟幾個都不過是花瓶,是被皇家精心雕刻出的瓷娃娃?!?/p>
“兒子不愿意,兒子不愿意以后自己的孩子像自己一樣不知道童趣是什么,不知道原來花是那樣香,原來泥土粘在臉上也可以沒心沒肺的笑?!鳖欦雱υ僖淮喂蛟诹藧澗U面前“所以兒子謀了一件事,兒子要和翩家夠上關(guān)系,兒子要自己的孩子以后也可以正大光明的出入翩家。只有受過家里的熏陶,才會明白偶爾不守規(guī)矩也沒什么?!?/p>
不能不承認,顧麟劍的話讓悵綰重新開始回憶,她想起了當日娉兒說的話,她說皇子們一個個就像瓷娃娃一樣,比自己一個姑娘家還要小心。
悵綰從來沒有留意過,如今想來真是如此?;始业暮⒆佣疾幌窈⒆?,一個個老氣橫秋的,滿腹算計竟是全然被打了催熟劑一樣。不說其他,單單是顧麟錚那滿目算計的樣子就讓悵綰厭煩,再說顧麟磬,小小年紀也能將人情世故玩于股掌之間。
悵綰頭一次這樣慶幸,她太慶幸奈兒沒有成為皇家的孩子了。
她的孩子沒有變成行尸走肉,沒有變成爭權(quán)奪利的附屬品。
“母親,兒子想做一個正常的父親,兒子想過正常的生活。如果這也算對您有所圖謀的話,那兒子對您的確是有所圖的?!鳖欦雱υ趷澗U面前沒有往日見誰都淡然,都翩翩有禮的疏遠,更是沒有理智可言。
悵綰和她背后的人就像是一把鑰匙,打開了顧麟劍內(nèi)心深處最渴求的生活的大門。那些在夢里的奢想都那樣原原本本的變成了別人的現(xiàn)實。
顧麟劍開始瘋狂,他太想得到了,他太想融入那樣的生活了。見證了父皇的冷漠算計之后,他就是深深的害怕,他害怕那個隨時都有危險的皇宮。
所以他違逆了父皇,舍下了權(quán)力,帶著母妃和嘉怡來了姑蘇,他來尋夢了,來追隨母親的腳步。
“可是我不會收你做子的,死也不會,你一直都知道的!”
悵綰看著眼前及時已做了人夫但眉宇間依舊略顯稚氣的孩子“我和你之間隔著的是家族權(quán)勢、是權(quán)術(shù)紛爭、是那些不堪回首的殘忍,所以永遠也不會。”
這是悵綰第一次聲音冷冽,毫無溫度,絕情無義的對顧麟劍。
心疼嗎?當然,或許在悵綰自己都不知道的內(nèi)心深處,她也將顧麟劍看作了奈兒,當作了自己的孩子。
顧麟劍茫然的看著母親,他知道要母親點頭是很難的,甚至難于上青天,可他依舊抱著微弱的希望,微弱到可憐。
顧麟劍聲音沙啞,甚至有些找不到自己的聲音“母,母親……”
賢太妃知道這件事兒子的執(zhí)念,但她也知道自己還有自己的兒子是要有骨氣的。
微微嘆了口氣“我們還是說回主題吧,世叔如何說?”
悵綰輕輕抬眼“家父的意思是茲事體大,需得和令尊進一步商議?!?/p>
說完話悵綰就起身離開了,賢太妃示意嘉怡攔住顧麟劍,自己送著人出去了。
“你說母親到底要怎樣才能答應我,母親到底什么時候才能點頭?!鳖欦雱︻j然坐著,頭靠在嘉怡的懷里。
嘉怡輕拍了拍他的背“這段時間事情多,母親一時顧不過來也是有的,再加上咱們本就是從京都來的,母親后怕更是情有可原的。再多給母親一些時間吧,除了母親咱們還有母妃啊。我們也得多關(guān)心母妃才是。”
賢太妃盡管說著愿意顧麟劍認悵綰做母親,可到底也是十月懷胎的骨肉,怎么可能真的毫無波瀾的送兒子到他人的面前。
澤兒在悵綰上了馬車之后才開口“姑娘您為何要將話說的那樣……那樣絕情。其實逍遙王母子對您是真心的,您為何不給自己留些退路?”
澤兒擔心,但凡主君和主母走了,那自家姑娘該怎么辦,是能保證幾位公子能像現(xiàn)在這樣護著姑娘。
有個兒子傍身總歸是不一樣的,哪怕那個兒子不是真心的,可逍遙王還欠著姑娘呢,生生世世,永遠的欠著。
悵綰撩開擋在眼前的簾子“留什么退路?什么樣的才叫退路呢?如果自家人都靠不住了,那憑什么覺得旁人會靠得住呢?這個世上除了自己便是誰也不能依靠的,人家也有人家的生活,總不能圍著我一個人轉(zhuǎn)吧!”
悵綰回頭,這兩個丫頭打小就陪著自己,早就過了改嫁人的年紀了,兜兜轉(zhuǎn)轉(zhuǎn)是她欠了這兩個姑娘的。等一切都塵埃落定了,還是要和娘親說說,給她們找門親事才是。
“再說了,這次的事劍兒不適合也絕對不可以摻和進來,他已經(jīng)違逆了他父皇了,這一次他不可以再背上這樣的罪名?!?/p>
悵綰依舊不愿意利用顧麟劍,她不能利用那個善良的孩子,哪怕前路再怎么艱難,都不可以。
回了家之后悵綰說明了賢太妃母子來姑蘇非要進翩家的原因,也說明了尚不確定是不是在家里安插了眼線。
在悵綰和顧麟錚下了賭約的第四日,賢太妃母子帶著韋氏族長、嫡支家主來了翩家,同來的還有宛家、鐘離家、姚家、蘇家以及其他五六個世家大族的族長和嫡支家主主母。
賢太妃的父親堅持要去祭拜翩老爺子,翩哲作陪。牌位前賢太妃的父親聲淚俱下,直道當日生病沒能親送閣老是他之過。翩哲也沒說什么,有那份心就好了,不必強求人家非得到場。
眾人坐定后,翩哲清了清嗓子“諸位的信我已經(jīng)通過韋府君的手見到了,今日咱們坐在這里是要好好商議一番,諸位的打算。”
翩哲留了話頭,他并沒有說明此前翩家和宛家已經(jīng)有了行動,一來不必把自家晾在太陽底下;二來他也想知道外來的這些人打算到了哪一步。至于顧衍容不下各世家大族的真實性,翩哲也派人查了清楚。
翩哲只覺得顧衍是急功近利,要是顧衍一家一家的對付或者只找一兩個好下手家族先動手,那顧衍都能得逞??墒悄莻€蠢貨非要先拿最不好下手的兩個家族開刀,這也就罷了,顧衍還要將根基稍深的家族一并割了去,那可不就是官逼民反了。
翩哲深深的替自己的父親感到失望,耗費了十幾年的心血,教出了這么個蠢貨。付出最多心血的反而這樣不成大器,而那些相對沒有費多大心力反而個個都是好樣的。
翩哲也想不明白為什么。其實顧衍的政治頭腦還是很好的,要不然鄞朝不可能像現(xiàn)在這樣繁榮昌盛。既然顧衍都這樣聰明了,那他為什么要犯這樣低級的錯誤。
賢太妃的父親先開了口“我是這樣想的,既然人家不讓我們活,那我們肯定不能留給他喘息的機會。要么不做,做了就斬草除根?!?/p>
聞言翩家宛家的人臉色變了變,顧麟劍更是心里沉了一下。
蘇家的主君笑了笑“韋府君還真是能下狠手,這番話倒不像是翩閣老的門生說出來的。你又不是不知道人家翩家和宛家的祖訓,你這是又要在人家的樹底下納涼又要把人裝進去?。∧阕屛矣H家人兩個家族的人怎么面對祖宗?”
“我們的本意只是想保住自己的家族,沒必要斬草除根吧!”鐘離府君撇了撇嘴“你這是將翩閣老放在哪里了?”
韋家的人被懟的無地自容“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萬一人家再次報復了呢?你還有能力保住自己的家族不成?”
翩哲早在賢太妃的父親說斬草除根的時候就滿心鄙夷,他算是明白爹爹為什么不肯收這貨為弟子了。狂悖,這簡直就是狂悖。
“那我也說說吧!我們宛家的態(tài)度是我們不可能違背祖訓,此次前來只為了給宛氏一族討個公道,那些為了鄞朝喪命的宛家先輩不會允許我們反了朝廷,我們自始至終守護的是鄞朝的江山,鄞朝的百姓,這是我們宛家的底線。”
說話的是宛柏嫻的堂兄,還敢大言不慚的說反了朝廷,這是把宛家放在什么地方了。一條命接著一條命的送進去,結(jié)果還要當著自己家的面,推翻這個宛家拿血加固的政權(quán)。
翩哲清了清嗓子“我膽子比較小,我怕我違背祖訓了,睡到半夜被祖宗帶走?!闭Z畢也不管韋家的人臉色如何,又開口“覺得想要斬草除根的,我們道不同不相為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