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仿佛凝固了。窗外尋常的晨光此刻顯得格外刺眼，將客廳里無聲對峙的兩人照得無所遁形。

工藤新一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針，細(xì)細(xì)描摹著眼前這張熟悉又陌生的臉。他曾在這雙琉璃色的眼眸中看到過羞澀、依賴、聰慧，甚至偶爾閃過的憂郁，卻從未見過此刻這般——冰冷、平靜，深不見底，如同覆雪的深潭。那些他曾經(jīng)以為捕捉到的“真實(shí)”，此刻回想起來，處處都是精心設(shè)計(jì)的痕跡。

“荔枝（Lychee）……”他低聲重復(fù)著這個代號，聲音里聽不出情緒，“所以，白鳥琉璃這個名字，也是假的？”

白鳥琉璃——或者說，荔枝——沒有回避他的目光。她臉上的柔弱如同退潮般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坦然的平靜。她沒有承認(rèn)，也沒有否認(rèn)，只是微微抬著下巴，任由他審視。這種沉默，本身就是一種答案。

工藤新一的心緩緩下沉，一種冰冷的鈍痛蔓延開來。不是憤怒于被騙，而是清晰地意識到，他一直試圖靠近、試圖保護(hù)的那個“白鳥琉璃”，或許從未真正存在過。她是一個幻影，一個由謊言和偽裝構(gòu)筑的完美作品。

他的腦海中閃過無數(shù)畫面：她“偶然”提供的破案線索，她“不經(jīng)意”展現(xiàn)的過人學(xué)識，她恰到好處的依賴與脆弱，還有那個雨夜意亂情迷的溫存……所有的一切，都是計(jì)算好的步驟，都是為了將他引入這個精心編織的陷阱。

理智在尖嘯，警告他危險，催促他遠(yuǎn)離。偵探的本能讓他幾乎要立刻拆穿所有謊言，逼問出背后的真相。

可是……

他的目光落在她微微抿緊的唇線上，落在她看似平靜眼底深處那一絲極難察覺的緊繃。即使在此刻，她依然美得驚心動魄，那種混合著脆弱與堅(jiān)韌的氣質(zhì)，如同致命的毒藥，早已侵入他的肺腑。

他想起了她依偎在他懷里時溫順的眉眼，想起了她在煙火下喚他“新一”時微紅的臉頰，想起了她生病時抓著他手腕那細(xì)微的力道……那些瞬間，難道也全是演技嗎？

或許是吧。

但，那又怎樣？

一種近乎絕望的明悟擊中了他。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已經(jīng)無法抽身。即使眼前是萬丈深淵，即使她手中握著刺向他的利刃，他也無法放開手了。這種感情，盲目，愚蠢，卻真實(shí)得讓他無力抗拒。

他深吸一口氣，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聲音有些沙啞，卻帶著一種奇異的平靜：

“我不管你是白鳥琉璃，還是荔枝。”他的目光緊緊鎖住她，仿佛要將她的影像刻入靈魂，“我也不在乎你接近我最初的目的。”

他向前走了一步，拉近了兩人之間的距離，近到能看清她睫毛的輕微顫動。

“我只問你一個問題，”他的聲音低沉而清晰，帶著不容置疑的認(rèn)真，“現(xiàn)在，站在我面前的你，有沒有哪怕一瞬間……是對我真實(shí)的？”

荔枝的瞳孔幾不可察地收縮了一下。她似乎沒料到他會是這種反應(yīng)——沒有憤怒的質(zhì)問，沒有受傷的控訴，只有這樣一個直指核心的問題。她精心準(zhǔn)備的說辭和表演，在這一刻都失去了用武之地。

她沉默了更久，琉璃色的眼眸中閃過一絲極其復(fù)雜的情緒，像是掙扎，又像是嘲弄，最終歸于一片深沉的平靜。

“真實(shí)？”她輕輕重復(fù)這個詞，嘴角勾起一個極淡、幾乎看不見的弧度，帶著某種難以言喻的疲憊與冷漠，“工藤新一，有些東西，不知道反而是一種幸福?！?/p>

她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但工藤新一卻仿佛從這個非答之答中得到了某種確認(rèn)。他看著她，忽然也笑了，那笑容里帶著些許自嘲，卻更多的是某種下定決心的釋然。

“好?！彼徽f了這一個字。

他彎腰，撿起地上斷裂的門鏈，仔細(xì)看了看斷口，然后將其扔進(jìn)垃圾桶。動作自然得仿佛只是處理一件尋常的家務(wù)。接著，他走到鞋柜旁，拿起那張黑色的存儲卡，放在掌心掂了掂，目光轉(zhuǎn)向荔枝。

“這個，”他平靜地問，“需要我?guī)湍闾幚淼魡?？還是你自己來？”

荔枝徹底怔住了。她設(shè)想過無數(shù)種攤牌后的可能——他的憤怒，他的決裂，甚至他的威脅——唯獨(dú)沒有眼前這種，近乎縱容的平靜接受。他知道了她在騙他，知道了她身份可疑，知道了她背后可能牽扯著巨大的危險，他卻選擇……留下？

她看著他伸出的手，看著他掌心那張存儲卡，再看向他那雙依舊清澈卻仿佛洞察一切的眼眸。一股極其細(xì)微的、陌生的情緒，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在她心底漾開一圈微不可察的漣漪。但那感覺太快，太微弱，瞬間便被更深的警惕和計(jì)算所覆蓋。

“我自己處理?！彼焓郑瑴?zhǔn)備接過存儲卡。

在她的指尖即將觸碰到卡片時，工藤新一卻稍稍收回了手。他的目光變得無比深邃，帶著一種沉重的、仿佛誓言般的意味。

“琉璃，或者……荔枝?！彼麊玖怂膬蓚€名字，聲音低沉而有力，“我不管你是誰，來自哪里。我只告訴你，我相信我感受到的。無論你想要什么，無論你背負(fù)著什么，從現(xiàn)在起，你可以試著……相信我?！?/p>

他將存儲卡輕輕放在她攤開的掌心，指尖與她的皮膚一觸即分。

“我會等你，”他看著她，眼神溫柔得近乎殘忍，因?yàn)樗宄刂雷约涸谧呦蛞粋€可能萬劫不復(fù)的境地，“等你愿意對我說真話的那一天。”

說完，他不再看她臉上可能出現(xiàn)的任何表情，轉(zhuǎn)身走向廚房，語氣恢復(fù)了平時的自然：“粥要涼了，我去熱一下。你今天最好還是請假休息?！?/p>

荔枝站在原地，握著那張冰冷堅(jiān)硬的存儲卡，感覺它硌得掌心生疼。她看著工藤新一在廚房忙碌的背影，陽光將他籠罩，顯得那么不真實(shí)。

她精密計(jì)算的大腦第一次出現(xiàn)了短暫的空白。這個男人，明明已經(jīng)窺見了真相的冰山一角，卻選擇閉上眼睛，甘愿留在她編織的謊言里。

真是……愚蠢得可笑。

可是，為什么她笑不出來？

她緩緩收攏手指，將存儲卡緊緊攥住，尖銳的棱角刺痛了皮膚。那雙琉璃色的眼眸深處，冰封的湖面之下，似乎有什么東西，悄然裂開了一道微不可察的縫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