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告別昨日
在胡愷看來,這一天實在是他的幸運日,雖然在當(dāng)?shù)匦叹犚粺o所獲,卻意外從黃松的母親那兒得到了一封未拆的信件,信封上是黃松的親筆:“胡警官親啟”。
或許是胡愷在當(dāng)年宣判后的好幾次勸說,在這孩子的心里留下了善念的種子,或許是他自己一直對當(dāng)年的偽證耿耿于懷,黃松在信里寫下了當(dāng)年的真相,并且按上了血手印——為了增加這封信在法律上的可信度。但是,為什么他后來沒有將這封信寄出呢?是再次屈服于威逼利誘嗎?
答案同樣在信封里。信封里有個U盤,是黃松分別與韓冬、殷利來兩人見面與通話的完整錄音,這兩人一個唱白臉一個唱紅臉,用黃母的性命與五十萬人民幣這兩個砝碼堵住了他的嘴。
然而,信上所寫的內(nèi)容,卻帶給胡愷一個新的疑惑,不,應(yīng)該說是一個五年前就讓他百思不得其解的問題有了新的版本。如第一次警方的筆錄中,黃松并沒有看到顧明河舉起獎杯砸向韓冬,只是斷斷續(xù)續(xù)地聽見了激烈的爭吵,爭吵的內(nèi)容也聽不完全。這和他在庭上證明顧明河威脅韓冬繼而動手,根本就是南轅北轍。這封信里,他重新整理了記憶,將聽得最清楚的一句話還原:“這不關(guān)他(她)的事,我警告你……”
這句話本身就十分耐人尋味。這里面的他(她)才是真正引爆顧明河的導(dǎo)火索,是韓冬與顧明河沖突升級的真正原因。這人是誰?是他還是她?黃松沒有給出答案,卻讓胡愷回憶起當(dāng)年在學(xué)校里調(diào)查時聽到的一些傳聞,有婦之夫顧明河和學(xué)校的某位女教師有染,顧妻還曾到學(xué)校來鬧事,但這事后來又莫名其妙不了了之。如果韓冬和顧明河的沖突正是為了這個“她”,警方當(dāng)年最疑惑的兩方動機不就有了一個合理解釋嗎?
胡愷體內(nèi)的刑警血液被再度點燃,他從電梯下到地下停車場取車,他太清楚自己下一個該去見誰了。剛走到車旁,忽然感到自己身后有動靜,還不等回過頭去,后腦已經(jīng)挨了一記悶棍,應(yīng)聲倒地。
胡愷并沒有馬上昏迷,還保留著一絲意識,卻死活睜不開眼睛,手腳更是使不上力。他也清楚,此時萬萬不能睜眼,否則就是將自己陷于死地。他佯做昏迷,感覺到對方正在自己身上快速翻找,那封信被拿走了。胡愷急了,不知哪兒來的力氣,閉著眼睛隨手抓一把,竟像是抓到了這個人的衣角,但被對方迅速掙脫了。
突然,停車場不知哪個角落傳來一聲瓶子掉地的聲音,隨后便是一串急促的腳步聲越來越遠。胡愷無聲地嘆了口氣,整個人終于失去了意識。
自從上次在咖啡館偶遇后,洛洋和蘇琪的約會都由她來選擇較為冷僻的場所。即便是這樣,韓冬依舊陰魂不散,明目張膽地跟蹤,其中有好幾次還是蘇琪先發(fā)現(xiàn)了他。離得遠些還好,但凡距離稍近,他就必定要走過來,用帶著殺氣的禮貌挑釁一番。洛洋雖然不知道韓冬跟蹤自己的目的,但毫無疑問,如果韓冬了解到自己和蘇琪的真實關(guān)系,拿這個來做文章是遲早的事。偏在此時,蘇琪突然向他宣布了一個如同晴空霹靂的消息。
“我要去美國了?!?/p>
“什么?”洛洋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哦,出差嗎?”
“不,這邊的工作我可能要辭掉了,去美國繼續(xù)學(xué)設(shè)計。之前其實一直就在做準(zhǔn)備,只是沒來得及告訴你?!?/p>
洛洋的腦袋“嗡”的一聲,結(jié)結(jié)巴巴地問道:“還……回來嗎?”
“不知道,可能學(xué)完以后,會全世界到處走走看看吧,畢竟這是我從小的夢想。”
美夢終究是要醒來了嗎?也好,與其將來不知道如何收場,倒不如彼此留下最美好的回憶??墒?,她現(xiàn)在提起這件事,真的是要去學(xué)習(xí),還是終究發(fā)現(xiàn)我們的關(guān)系沒有希望,找一個借口離開?正當(dāng)洛洋心神動蕩的時候,蘇琪微紅著臉,毫無征兆地問了一句:“你來嗎?”
“嗖”的一聲,一支尖細而鋒利的箭,毫無聲息地射入洛洋的心窩?!拔摇?/p>
“算了,我這問的什么傻問題啊!”蘇琪莞爾一笑,故作輕松地邁著小跳步走在前面。
可蘇琪并不知道,這個傻問題,卻讓洛洋醍醐灌頂般意識到,自己的人生原來還有另一種可能。
洛洋正式跟葉萍提出離婚時,她像是對這個局面早就有了心理準(zhǔn)備?!澳憔蜎]想過,當(dāng)年你二話不說打跑了胡愷,可其實我們……”
“這已經(jīng)不重要了?!甭逖髶u頭道,“你別誤會,我現(xiàn)在并不恨你。一直以來,我厭惡的都是自己,只是碰巧這件事給了我一個把這種厭惡轉(zhuǎn)嫁到你身上的理由,如果非要說抱歉,那也是我?!?/p>
“你在外面有人了?”女人的直覺告訴她,一個男人如果突然姿態(tài)變得很低,只能是他確實做了心里有愧的事。
洛洋默默地點了點頭。
“你瘋了?你也不想想你的身份?你這樣會毀了自己!”
“毀了哪個我?”洛洋反問。
葉萍愣住了,忽然覺得看不懂眼前的人。
“葉萍,其實你比誰都清楚,我們的心都走進了死胡同。放手,我們都能解脫,我們都還有迎接新生活的可能。這些年,你難道還沒委屈夠嗎?房子、車子、股票,我都不要,你還年輕,找一個別像我這么自私的人,你的人生完全可以煥然一新?!?/p>
葉萍知道洛洋是那種一旦決定,便是懸崖也不勒馬的人?!澳闶裁炊疾灰趺崔k?”
洛洋稍微收斂了一下嘴角那撇自信的微笑,不想說出那個此刻會傷人的答案。
如果說家庭危機在悄無聲息中得到了和平解決,那么洛洋遞給中院的那封辭職信,無異于平地一聲起驚雷。有人說他心里過不了競爭上崗失敗的那道坎兒,有人說肯定是有大律師事務(wù)所高薪聘用,也有人說他瘋了。
院長找他談話,希望他不要有思想包袱,要相信組織。洛洋表示,自己中規(guī)中矩活了半輩子,在審判席上打拼了半輩子,可他和他身邊的人并沒有因此而快樂,現(xiàn)在他只是累了,想換一種生活。
走出中院時,洛洋駐足良久。說自己對這里毫無留戀那一定是假的,但這個他拋灑過熱血的地方,卻也占去了他的半生,那些最好的年華。如今,也該為自己活了。世界那么大,去看看吧,更不用說身邊還有一個世上最知他懂他的紅顏知己。想到這里,洛洋突然覺得這一切的舍,都是值得的。
東湖岸邊,洛洋鄭重其事地向蘇琪宣布:“我離婚了,工作也辭了。等手續(xù)辦完了,我們?nèi)ブ苡问澜?。?/p>
蘇琪嘴唇微微張開,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洛洋。
“怎么了?不相信?”
蘇琪尷尬地笑了笑:“不,突然覺得自己一句任性的話,卻讓你犧牲這么多,罪過可大了。”
“犧牲?是有點兒。我好歹是個副庭長呢,他們都覺得我瘋了。”
“真的就是為了我那一句話?你就不怕我是隨口說說?你放棄了十幾年打拼出來的基礎(chǔ),萬一……我又不想跟你在一起了呢?”
洛洋在她鼻尖上觸碰般一吻:“那你不如殺了我算了?!?/p>
忽然,洛洋的手機響起,是胡愷的來電。他看了眼蘇琪,猶豫了一下,轉(zhuǎn)身走開兩步后接通。電話那頭是個陌生女人的聲音:“是洛洋先生嗎?我是荊山市同濟醫(yī)院外科室的護士?!?/p>
洛洋有了不好的預(yù)感:“出什么事了?”
“你的朋友胡愷受了重傷,他清醒的時候,留下了你的號碼,還留給你一樣?xùn)|西,他特別交代說,這是什么案子的重要證物……”
掛斷電話,洛洋一臉嚴肅:“還記得我說過的韓冬那個案子嗎?”
蘇琪點點頭。
“那天來找我的那個警察,他找到了一些案件的線索,可以證明韓冬當(dāng)年是故意殺人,我必須……”洛洋哽住了,面對如此重磅的信息,他也需要消化時間。
“你都辭職了,還管這事干嗎?”
“就算我不是法官了,可當(dāng)年是我審的案子,我必須要有一個交代?!?/p>
“可你會有危險的!那個什么韓冬,他根本就不是正常人!”
“別擔(dān)心,我確認了證物以后,該報警會報警,不會亂來的?!?/p>
“報警?有用嗎?事到如今,你還相信這一套?”
“我知道你想說什么,判決有時會出錯,法律有時也會出錯,一旦出錯了,對善良的人們就是二次傷害。這個我深有體會。但是,只有經(jīng)過審判的真相,只有公之于眾的判決,才能還人們真正的清白,真正的公道。是的,我相信。哪怕我今天辭職了,我還是相信?!?/p>
七、真相誅心
頭上纏滿紗布的胡愷躺在病床上,靠氧氣瓶維持著穩(wěn)定的呼吸和心率。醫(yī)生說他并無性命之憂,但昏迷前交代的那幾句話卻耗盡了他的精力。洛洋看著醫(yī)生遞到他手上的U盤和一張紙條,紙條上歪歪倒倒寫了兩句話——第一句是“這不關(guān)他(她)的事,我警告你”,第二句是“顧妻住在六和路109號3棟502”。
當(dāng)年的案卷也在洛洋的腦海里打轉(zhuǎn)過無數(shù)次,他對每個細節(jié)的熟悉程度不輸胡愷。第一句話,他立刻就明白了,這應(yīng)該才是顧明河和韓冬沖突時所說的話。兩人的爭斗是有前提的,這個前提是韓冬拿某個人威脅了顧明河。第二句話他卻不太明白,為什么這個時候扯上了當(dāng)年在庭審時都沒有出現(xiàn)過的顧妻?她掌握著什么重要信息嗎?但洛洋相信胡愷作為刑警的能力,他既然把目標(biāo)指向了顧妻,就一定有他的道理。最重要的是,有人襲擊了胡愷,這個人如果是韓冬,那么自己必須爭分奪秒了。
在回江城去見顧妻的路上,洛洋用車載接口直接播放了U盤的內(nèi)容。天??!胡愷說的居然是對的,按照這些錄音內(nèi)容推論,殷利來和黃松的死絕不是什么意外。韓冬真的是瘋了!
兩個小時后,他的車停在六和路109號銀棕櫚小區(qū),這是老城區(qū)里數(shù)得上的優(yōu)質(zhì)樓盤,當(dāng)年顧妻放棄上訴的機會,換來了韓冬在附帶民事訴訟中的巨額賠償,就是這里嗎?洛洋慶幸身上的工作證還沒上交,壯著膽子按響了門鈴。
開門的是個穿著得體的中年婦人,身上還透著些許書卷氣:“你找誰?”
洛洋亮出工作證:“我是中級人民法院的法官,姓洛,最近院里在梳理過去的案卷,關(guān)于顧明河的案子有幾個疑點,過來請教一下?!?/p>
顧妻猶豫了片刻,還是請洛洋進了門。洛洋環(huán)顧四周,發(fā)現(xiàn)客廳茶幾上居然還擺著一張顧明河與妻子的合影,這讓他非常意外。顧妻顯然并不太懂法律程序,一邊倒茶一邊問:“案子過了這么久,法院還要查什么?”
“不是查,是梳理,好歸檔分類。這個問題或許有些冒犯,顧老師生前是不是和一個女同事有……曖昧關(guān)系?對不起,你別誤會,因為證詞里提過這個情節(jié),我們只是核實一下。”
顧妻低頭沉思良久,終于開口:“你們都弄錯了,不是同事,是個女學(xué)生,是為了給他和學(xué)校留面子,才含糊其辭。”
“女學(xué)生?”洛洋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個女生叫什么名字?”
“魏瑾,據(jù)說是個不太合群,不太起眼的學(xué)生?!?/p>
“現(xiàn)在還有她的消息嗎?”
顧妻“哼”了一聲:“你覺得我會到處打聽她的消息嗎?”
“你是怎么發(fā)現(xiàn)他們的關(guān)系的?”
“她在借書卡上給老顧寫了些四六不著的話,他當(dāng)寶貝一樣留著。學(xué)校本來不知道,是我一氣之下去學(xué)校找領(lǐng)導(dǎo)鬧,這才傳開了。不過,除了我,還真沒人知道這個女孩兒到底是誰。他跪著求我,讓我不要毀了她一輩子……哈哈,”顧妻笑得凄涼,“后來他走了,我又何必違背一個死人的意愿?可是,這些和案子有關(guān)系嗎?”
我不管你怎么查,一定要注意安全,你要真有什么事,我……
洛洋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問了一個關(guān)鍵的問題:“當(dāng)年你為什么選擇不上訴?”
顧妻側(cè)過臉去,看著客廳里的鏡框:“對方律師找到了我,說如果我上訴,老顧的事兒就會曝光,他死后也落不下好名聲。而且,我問過檢察官,那個法官很有權(quán)威,他做的判決,沒有新證據(jù),上訴贏面很小。與其我們所有人跟著丟臉,倒不如為自己和孩子多想想吧!”
聽到急促的敲門聲,蘇琪在貓眼里確認了一下,才給洛洋開了門。“這么晚,你怎么過來了?”
洛洋興奮地展示手上的U盤:“你知道這是什么嗎?想聽聽嗎?”
不等蘇琪回答,洛洋就把U盤插上了蘇琪的電腦,兩人坐在電腦前,一段段聽下去。
韓冬的聲音——“黃松,你想清楚,是你自己親口在法庭上說,聽到他想殺我,看到他襲擊我,現(xiàn)在說出真相,你一樣有偽證罪,你坐牢了,你媽怎么辦?”
殷利來的聲音——“你不要被那個警察給迷惑了,這個世界沒你想的那么簡單,不是你把錢退給他就能了事的……”
“既然他有這樣的證據(jù),為什么不交給警察?”蘇琪問。
“估計最后還是屈服了吧?!甭逖髧@了口氣。
蘇琪雙手環(huán)抱胸前,冷冷道:“那他死得并不算冤?!?/p>
洛洋沒有留意蘇琪的語氣,他想到了更重要的事情:“還有一份黃松按過手印的自白書,被襲擊胡愷的人拿走了?!?/p>
“這個東西很重要嗎?”
“很重要。錄音作為單一證據(jù),效力有限,如果有這個相互印證,就完全不同了。還有那個女學(xué)生,之前她的身份一直沒有曝光。就是為了她,顧明河才與韓冬發(fā)生沖突,這對于警方查清真相很關(guān)鍵。我明天去公安局之前,要先去學(xué)校搜集一下她的信息。”
蘇琪忽然抱住洛洋:“我不管你怎么查,一定要注意安全,你要真有什么事,我……”
接下來的話,她沒有說出口,而是吻上了洛洋的嘴唇……
第二天一早洛洋出門的時候,蘇琪睡得還很沉。
驅(qū)車去學(xué)校的路上,洛洋正巧經(jīng)過江城大學(xué)的老校區(qū),說來諷刺,這還是他第一次親眼看到那棟案發(fā)的老樓。年初聽新聞里說,為了給市政工程讓道,學(xué)校已經(jīng)搬到了新校區(qū),老校區(qū)的房子都將拆除,自然也包括那老舊的圖書館。這里承載過多少人的記憶,牽掛著多少份不舍??扇f物更替,該去的總是要去,自己何嘗不是如此?
車載電話顯示有蘇琪的來電,他隨手接通:“怎么了?走時還是吵醒你了?”
“洛洋!洛洋!救我!”
“蘇琪!你怎么了?!蘇琪!”
“是他!他來找你……”蘇琪的聲音戛然而止,電話掛斷。
洛洋一個急剎車,冒著撞車的危險把車停到路邊,立刻給蘇琪回撥過去,忙音。接著,他的手機接到一條隱藏了發(fā)信人號碼的短信——“如果想救她,晚上8點來見我,你知道是什么地方,也知道我要的是什么?!?/p>
韓冬!他居然綁架了蘇琪!
一瞬間,洛洋腦中閃過了報警的念頭,可又馬上放棄。那是蘇琪,那是他冒不起的風(fēng)險。時間是晚上8點,他要的是什么也不言而喻??墒牵覒{什么知道是什么地方?洛洋只能循著唯一的線索,挨個兒前往他和蘇琪曾被韓冬撞見過的地點,他也知道這種做法實在很蠢,可是,他還能有什么辦法呢?
咖啡館,湖邊,公園……這些地方一圈跑下來,已經(jīng)是下午五點。洛洋癱坐在車旁,幾近絕望。
他在審判席上審理過不計其數(shù)的大案,那張椅子也賜予了他俯瞰一切的上帝視角。他無數(shù)次在心里嘲笑犯罪分子的愚蠢,嘆息原告?zhèn)儐适Ю碇呛蟊桓星樽笥?。然而此時此刻,事情發(fā)生到他自己身上,那些知識、那些經(jīng)驗、那些閱歷,竟一樣也用不上。他今天才感受到,原來成為一個案件中的當(dāng)事人,竟是這樣的無助。
眼睜睜看著太陽漸漸西垂,夜幕奪走了天邊的最后一抹光彩。我到底漏掉了什么?那個我應(yīng)該知道的地方,究竟是哪里?洛洋腦海里又出現(xiàn)了法庭上韓冬那讓人不寒而栗的笑容,那笑容穿透法庭的天花板,穿過時間的縫隙,出現(xiàn)在殷利來溺斃的浴缸前,黃松墜下高樓的身影背后,胡愷倒地的車旁……他忽然意識到,不能用自己的邏輯想問題,而要用韓冬的邏輯。對于韓冬而言,他最得意的而又與自己有交集的地方是哪里呢?
法庭?他沒那么大膽子,也不可能做得到。忽然,洛洋想到,交集一定意味著他們見面嗎?他和韓冬究竟是為了什么因緣才會有交集?于是,這一切的源頭,那出悲劇的真正舞臺,終于在記憶里重見天日。
江城大學(xué)舊址的外墻上,密密麻麻地涂滿了“拆”字,院內(nèi)遍地都是搬遷時留下的雜物。七點半,保安老頭兒最后一次打著手電巡視一圈之后,便拎著酒瓶不知所蹤。
圖書館里,黑壓壓的走廊被穿過窗簾的幾縷月光勾勒出慘白的輪廓,最輕微的腳步聲也清晰可聞。洛洋推開當(dāng)年案發(fā)的一樓圖書室的大門,巨大的“咯吱”聲在整棟樓里回蕩。借著昏暗的月光,他發(fā)現(xiàn)這里除了圖書已經(jīng)搬空,書桌、書架等擺設(shè)的位置依然和當(dāng)年看到的現(xiàn)場照片一模一樣。最離奇的是,書桌上居然還有和當(dāng)年一樣的獎杯與美工刀。
突然,一股強光迎面而來,一個冰冷的聲音嘖嘖嘆道:“居然真的是你,洛法官?!?/p>
居然真的是韓冬!洛洋惦記著蘇琪的安危,以至于沒有聽出韓冬這句話背后的意義?!八谀膬??”
“誰?”
“別給我裝糊涂!你把她藏哪兒了?”洛洋大吼。
韓冬冷笑一聲:“真不愧是搞法律的,這就給我上套了?你在錄音?”
洛洋一分一秒都不想陪韓冬玩游戲,直接從口袋里掏出U盤:“你要的東西就在這兒,她在哪兒?”
見到U盤,韓冬也不再掩飾,從地下拎起一個雙肩包,拉開拉鏈向洛洋展示,里面裝滿了人民幣。隨后,他一把將包扔了過來。洛洋一腳將錢踢開:“誰要你的錢?她在哪兒?蘇琪在哪兒?”
“你他媽少給我玩花樣!”韓冬暴跳如雷,“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但如果你不把東西給我,我保證今天只有一個人能活著走出去!”
U盤是洛洋手里唯一的籌碼,一旦給出去就不可挽回。但如果不給,他還能怎么辦?洛洋猶豫再三,還是把U盤扔給了韓冬?!艾F(xiàn)在可以放了她吧?”
韓冬滿腦子只有U盤,不回答洛洋,而是用轉(zhuǎn)接器將U盤插在了手機上。隨著屏幕亮起,韓冬的表情越來越憤怒?!澳闼N遥窟@里面是空的!”
“什么?!”洛洋大吃一驚,“不可能是空的,我昨晚還聽過!”
不等洛洋走近確認,韓冬竟直接撲了過來,一腳踢在洛洋的小腹上。洛洋腹痛如絞,連退了好幾步。韓冬已經(jīng)不相信對方的任何解釋,抄起一把椅子砸在洛洋的背上,猙獰地狂笑:“好啊,你們一個個都是這樣,都是喂不飽的狼,都把我當(dāng)傻子。行啊,那你們就都下地獄去吧!”
洛洋聽明白了韓冬的話,忍痛問道:“殷利來和黃松都是你殺的?”
“這都要怪你??!我以為敲詐我的人是他們倆中的一個,所以才一不做二不休,誰知道居然是你,鐵面無私的大法官!”
“胡說!我什么時候敲詐你?”
“別裝了!不是你敲詐我還能是誰?躺在醫(yī)院的那個警察?哈哈!知道這事的人只有四個,兩死一昏迷,除了你,還能是誰?”
洛洋完全聽糊涂了。有人敲詐韓冬?不是自己,那還能有誰?
“本來我擔(dān)心你會留拷貝,真的打算拿錢喂飽你??赡闾澬牧耍椰F(xiàn)在覺得讓你死才是最好的選擇?!表n冬從桌上抄起了那把美工刀。
洛洋意識到此刻絕不是厘清事實的時候,而是真刀真槍性命相搏,不等韓冬進攻,自己就撞了上去,趁著他重心不穩(wěn)奮力奪刀。兩人扭打在一起,一個為滅口,一個為救命,頭撞、撕咬,無所不用其極。
韓冬到底年輕,他抓住洛洋氣力不濟的一個機會,一刀刺中了他的左肋,洛洋“啊”的一聲,捂著血流不止的傷口,一步步后退,直到腰部頂在了韓冬取刀的桌上。韓冬氣喘吁吁:“我說過,今天只能有一個人活著走出去。對了,你想知道五年前你背后的那張桌子旁邊,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嗎?”
“你拿一個人要挾了顧明河,激怒他攻擊你,你這是挑唆性防衛(wèi)?!?/p>
“哈哈,你錯了,他沒有攻擊我,從頭至尾都沒有攻擊我?!?/p>
“他沒攻擊你?那怎么桌子會被砸了一角?”
“那是我砸的啊,笨蛋。我本來指望他能攻擊我,可這老家伙那么暴躁的脾氣,居然真的怕我傷害了他那個小情人,舉起獎杯后居然就定住了,我好失望你知道嗎?”韓冬發(fā)出刺耳的近乎癲狂的笑聲,“于是,我不管那么多,直接一刀扎進了他的心臟,就像這樣?!?/p>
“就因為抓你作弊這種不值一提的理由,你就要殺人?”
“這不是不值一提!我就一道題不會做,我一時忍不住翻了書,他居然就舉報我,不管我怎么懇求他,他還是在所有人面前毀了我的完美。這他媽不是不值一提!”
“你瘋了,我真后悔當(dāng)時放過了你。”
“你放過了我?我沒聽錯吧,洛法官?明明是我自己夠聰明好嗎?我殺了顧明河以后,用衣服包著手,拿獎杯砸破了桌子角。我當(dāng)時就知道,這會成為對檢方的致命一擊!其實,我心里很期待上法庭的,如果能從法律手上逃脫,如果這樣的事我都能做到,我的人生從此之后將無往不利!”韓冬舉起了刀,“你看,現(xiàn)在也是,你輸給我了,法官輸給我了。到了底下,一定記得托夢給我?!?/p>
“等等,我還有件事情不清楚,你不妨讓我死個明白?!?/p>
韓冬得意地允諾:“問吧,我對要死的人最誠實?!?/p>
洛洋雙手放到身后,緩緩撐起身體:“顧明河的情人是誰只有他老婆知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呵呵,我還以為法官有什么高論,居然是這么個蠢問題。告訴你吧,其實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的情人是誰,我只是知道有這件事,我詐他而已。”
洛洋心里一陣苦澀,瘋子的思維,正常人果然不能明白。
韓冬陰惻惻地說:“好了,你什么都知道了,可以放心去死了吧!”
正當(dāng)韓冬的刀尖快刺到洛洋的心臟時,洛洋手中的獎杯卻更快地、重重地砸在了韓冬的頭上。這一次,獎杯是真的砸下去了,遲來了整整五年。
韓冬一聲沒吭倒在地上,鮮血浸透了頭發(fā),染紅了地面。洛洋本已精疲力竭,卻忽然想到一個比自己的性命更重要的事情,跌跌撞撞撲到韓冬身邊,搖晃著他的身體:“不,你不能死!蘇琪呢?蘇琪在哪兒?”
尸體已經(jīng)無法回答任何問題,洛洋卻依然將問題問了一遍又一遍,直到精神無法再支撐肉體,仰面而倒。他看著昏暗的天花板,真切感受到傷口流出的血液一點點帶走他的體溫。他想哭,卻不是因為自己。
一旁傳來了清晰的腳步聲,一個人影背對著月光從窗簾后緩緩走來,那是洛洋熟悉的身影,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蘇琪?”
蘇琪緩緩從韓冬的尸體旁撿起了美工刀,走到洛洋身邊,面無表情地看著他。蘇琪此刻的眼神,他前所未見,卻又似曾相識。這種眼神,他在法庭上不止一次地領(lǐng)會過,那是對法律的失望,是對復(fù)仇的渴望。這種眼神,居然出現(xiàn)在自己最愛的女人臉上。
洛洋就是再執(zhí)迷,此刻也猜到了那可怕的,比利刃更誅心的真相,但偏偏口中又叫不出那個呼之欲出的名字。
八、我叫蘇琪
“法律判他無罪,那他就是無罪的,你必須接受判決結(jié)果!”當(dāng)高高在上的法官站在審判席上義正詞嚴地說出這句話時,魏瑾的世界才真正崩塌了。
必須接受?我為什么必須接受?接受什么?接受他應(yīng)該去死?魏瑾呆呆地坐在旁聽席上,無論周圍如何爭吵喧鬧,卻只聽得見自己憋在心口的那聲慟哭。法律本該是無助者所能依賴的最后一道防線,此時,卻變成了最無情致命的一刀。
魏瑾是個愛看書的女孩兒??偸且簧砜贪逖b束的她留著平直的短發(fā),戴著高度近視的眼鏡,沒有人會在意她本來的容貌究竟是美是丑。她成績一般般,體育一般般,相貌“一般般”,不愛說話,不愛扎堆,總是獨自一頭扎進圖書館里。同齡的女孩兒不愿意搭理不講穿戴、不聊明星八卦的她,男孩兒們則更愿意把精力放在漂亮的女孩兒身上。她就是那種典型的,會被大家遺忘的同學(xué)。
魏瑾由媽媽獨自帶大,對男孩兒們總有一種既被吸引又防備的復(fù)雜心態(tài)。班上有個男孩兒曾在同學(xué)們的慫恿下“追求”她,那個男孩兒成績好,模樣帥,她心里并不排斥??僧?dāng)已經(jīng)鼓足勇氣的她發(fā)現(xiàn)這其實是一場惡作劇時,得到的只是加倍的心痛。幾天后,魏瑾摘掉眼鏡,戴上美瞳,再次出現(xiàn)在男孩兒面前。他當(dāng)場傻眼了,態(tài)度一百八十度轉(zhuǎn)變,對她展開了瘋狂的追求,而她從那以后再沒有理過他。
魏瑾從此更加遠離人群,圖書館成了她最好的避風(fēng)港。可之前的事情卻仍有后續(xù),那個瘋狂迷戀她的男孩兒有個社會上的女朋友,三五邀伴來到圖書館向她興師問罪。她無論怎么解釋都沒用,被抓住頭發(fā)逼到了墻角,呼救換來的只是響亮的耳光。
是那個相貌兇惡的顧老師大吼一聲趕走了她們,就像一只憤怒的獅子。
顧老師是個很奇怪的人,學(xué)生們不喜歡他,老師們似乎也不喜歡他。他較真、暴躁、認死理,和這個世界好像有著不可調(diào)和的矛盾,但有時又安靜、溫和、有愛心,給流浪貓洗澡、喂食后,坐在圖書館外的長椅上看泰戈爾的詩是魏瑾常常見到的畫面。
有一天,魏瑾的小女孩兒心性爆發(fā),在借書卡的背面引用了一句泰戈爾的名言——“生如夏花之絢爛,死如秋葉之靜美?!闭l知道,竟引來顧老師關(guān)于泰戈爾的長篇大論,從《野花》談到了《吉檀迦利》,滿臉赤誠,竟似少年。
就這樣,借書卡成了兩人交流詩歌心得的媒介,漸漸成了彼此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話題也從詩歌逐漸觸及人生。半年后的某天夜里,窗外下著大雨,顧明河捧起魏瑾的臉,告訴她:“除了你,我什么都不在乎?!?/p>
那是魏瑾有生以來最幸福的一天。
她并不是沒有道德概念,她知道自己做的事情是錯的,但又偏偏不想承認。直到有一天,顧明河的妻子來到學(xué)校里大鬧了一番。雖然沒有人想到是她這個不起眼的小丫頭,但她的負罪感卻與日俱增。所以,那天到來的時候,魏瑾并不意外。
為了慶祝顧明河的詩歌研究獲得了一個小獎項,魏瑾買了一個漂亮的獎杯,為了他能堂堂正正擺在案頭,甚至忍住沒有刻上落款。顧明河收下了獎杯,卻言不由衷地告訴她,他從此以后不能再見她,因為他愛他的妻子,他是一個丈夫,他有自己的責(zé)任。魏瑾知道他是對的,含淚笑著點點頭,給了他最后的擁抱。
她當(dāng)時怎么也想不到,那個擁抱,竟是訣別。
要不要替顧明河復(fù)仇?這個心魔一直在魏瑾心里盤旋,從每一滴思念與回憶中吸取能量,日益強大??牲c燃它的,卻是學(xué)校即將搬遷,舊校舍將被拆除的消息。舊校舍,自然也包括那個承載著魏瑾記憶的圖書館,那個顧明河冤魂不散的圖書館。如果它不復(fù)存在,又有誰還會記得這一切?記得那個大雨之夜?
判決后的第三年,魏瑾畢業(yè)前夕,她做出了決定,從這一天起,她不再是過去的魏瑾。她花了半年時間,盡可能詳盡地搜集韓冬、殷利來、黃松、胡愷和洛洋這五個人的信息,逐個仔細研究。她第一個窺見的破綻,就是韓、殷、黃這三人脆弱的同盟關(guān)系。
魏瑾用一部專門的手機給韓冬發(fā)去了第一條敲詐短信——“你殺人的秘密值不值兩百萬?”她斷定,韓冬的懷疑對象,一定會鎖定在另外四個人身上,其中重點就是最了解內(nèi)幕的殷利來和作偽證的黃松。
殷利來居然死了,這個結(jié)果遠超魏瑾的預(yù)料,韓冬殺人居然真的毫不手軟。魏瑾欣喜若狂,更加清楚自己的下一步該如何走。如果這段時間里韓冬不再收到敲詐短信,那么他一定會以為殷利來就是那個人。那就讓他以為吧!那就讓他慶幸吧!等到時機成熟的時候,韓冬如果再收到敲詐短信,他會崩潰,他會抓狂,下一個死的,一定是黃松。
一切都將按照她的劇本走下去,但最難打敗的對手卻還沒有著落。那個人不是韓冬,而是那個高高在上的法官。
她觀察他,研究他,漸漸了解了這個男人。他工作穩(wěn)定,無憂無慮,不會為生活奔波,更不缺少社會的尊重。他有個幸福美滿的家,妻子對他百依百順,而他滿臉都是那種精英的理所當(dāng)然的傲慢。別人一生求而不得的東西,在他那里卻不值一哂。所以,他才不懂得痛苦和失去的滋味;所以,他才能說出那么正確而又無情的話。
但日子再久一些,魏瑾解讀出的卻是另一層意思。她發(fā)現(xiàn)這個男人無論看起來多么成功,卻幾乎沒有真正笑過。笑容,對他而言只是個工具,而不是真心——這個男人,正在圍城之中,渴望著生活的變化,需要被喚醒。于是,一個完整而精巧的后續(xù)計劃就在這個結(jié)論中誕生了。
要讓一個人絕望,最好的辦法就是先讓他感受到希望,落入名為希望的陷阱之中。
此后她不再是魏瑾,而是不久之后即將出現(xiàn)在法官洛洋生命中的紅顏知己蘇琪。她要等的只是一個合適的時機。于是,洛洋懊惱地在東湖旁呆坐的那天晚上,她就適時出現(xiàn)在了酒吧里,出現(xiàn)在了他的身后……
洛洋不會知道,從來都不是韓冬跟蹤他,而是蘇琪故意把約會場所定在了韓冬經(jīng)常出沒的地方。這兩人的遭遇次數(shù),遭遇地點,都只是概率問題而已。每一次見面都是一次惡意的揣測,一次敵意的升級,蘇琪相信,只要有一個合適的理由,這兩人將生死相搏。這個合適的理由,就是蘇琪自己。
為了確保洛洋能夠為自己不惜性命,她特意編造了出國的故事。男人面對分離,更容易陷入癡迷??墒?,她萬萬沒有想到,洛洋居然真的為自己離了婚、辭了職,說了和當(dāng)年顧明河幾乎同樣的話,而且做到了顧明河沒能做到的事。
她也萬萬沒有想到,這個看起來自私狹隘缺乏勇氣的男人,竟真的為了當(dāng)年自己判錯的一個案子而甘冒生命危險。蘇琪有些茫然了,這個讓她受到巨大傷害的人,竟和她之前想象的完全不同。然而,事情已經(jīng)進行到這一步,她沒有任何理由放棄。
她繼續(xù)著自己的計劃,靠一個酒瓶落地的聲音,從韓冬手里救下了胡愷,而這個無能的警察總算聰明了一次,將信封和U盤放在了不同的口袋里,成功騙過了慌忙逃走的韓冬。
洛洋將U盤拿到了蘇琪面前,她終于從錄音中得知了當(dāng)年的真相。她比任何人都清楚,顧明河生命的最后一刻,唯一的念頭,就是要保護自己。所以,蘇琪狠下心,拷貝完U盤里的內(nèi)容后,接著選擇了格式化……
第二天早上,洛洋在她額上一吻之后離開。她睜開眼,躺在床上久久看著天花板,最終還是掏出手機,給洛洋撥打了“求救”電話。緊接著,一條意為“拿蘇琪換證據(jù)”的短信發(fā)給了洛洋,一條意為“拿證據(jù)換百萬”的短信發(fā)給了韓冬。
蘇琪自己則早早來到了圖書館,在桌上放了一模一樣的獎杯與美工刀,躲到了厚重的窗簾之后。果然,一個精英法官,一個青年才俊,絲毫沒有意識到雙方其實完全不在一個頻道上。本來一兩句話就能解釋清的事,因為兩人之間的敵意和不信任,居然神奇地照著她事先寫好的劇本繼續(xù)下去……
九、名為絕望的希望
現(xiàn)在,這個自以為是的法官就在蘇琪的刀下,只要刀尖再降下十公分,這五年來的一切努力,便沒有白費。
“為什么?”洛洋氣息虛弱地問道。
“為什么?難道韓冬剛才說的那些還不夠嗎?”蘇琪冷笑。
洛洋點點頭,眼神中的絕望,像是已能夠承受一切結(jié)果。
“難道你真的以為我會愛上你?”蘇琪搖搖頭,“別傻了,我做的一切都只是為了報仇,那只是和你演戲而已。什么紅顏知己,什么一生相伴,全都是假的,全都是為了今天?!?/p>
蘇琪本以為洛洋會害怕地回避自己的目光,卻沒想到他竟是頓悟般地點點頭。
“現(xiàn)在的你,還是那個能左右別人命運的人嗎?你沒有了工作,沒有了家庭,也沒有了我……你什么都沒有,你就是一只喪家之犬!你不是高高在上嗎?你不是鐵面無情嗎?你是法官,你現(xiàn)在會判自己正當(dāng)防衛(wèi)嗎?你現(xiàn)在能夠體會失去是什么感覺了嗎?”
洛洋仍是點點頭,竟然像是在生死關(guān)頭看到了比真相更真的真相,他用尚能動彈的右手抓住了蘇琪的手指:“放過自己吧……”
蘇琪憤怒了,她因這個人的傲慢而憤怒,他的性命就在自己一念之間,憑什么還能用這副姿態(tài)勸誡別人?蘇琪將刀再次高舉過頭頂,卻瞬間愣住了。
她這才發(fā)現(xiàn),不知從何時開始,她的淚水就一滴滴不停砸落在洛洋的臉上,和鮮血融為一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