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天降瑞雪,大吉。
南歌跟徐鳳年攜手而行,瞧見在那煢煢墓臺之下,早有禮官肅手行禮,通往墓臺的青石階旁,跪著身著黑鎧的北涼軍士。
紅薯,青鳥,姜泥三人已經(jīng)捧著冠服在下首候著。
黃蠻兒早就是泣不成聲,似乎是早早得了吩咐,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他一張臉憋的通紅才沒有哭出聲,眼淚一串一串往下落,看著就叫人難過。
老黃跟楚狂奴算是今日觀禮的賓客,南宮仆射卻不曾到場,她也是北莽之人,故而不曾露面。
徐渭熊冷冰冰的臉上也多了些淡淡的悲傷。
南歌明白,所有人都能展露自己對王妃的懷念跟思念,能替王妃吳素流淚,唯獨(dú)在她和徐鳳年身前的徐驍不能。
他是北涼的天,但凡露出半點(diǎn)軟弱,那些藏在暗處的豺狼就會奔涌而出,試圖攻擊他的軟肋。
只是似乎誰都忘了,這位“人屠”,不只是一位戰(zhàn)功赫赫,屠人百萬的北涼王,還是一位溫情脈脈的父親,一位深愛妻子的丈夫。
他不懼罵名,不懼旨意,不拘禮數(shù),選擇在愛妻墳前替兒子跟兒媳舉辦冠禮跟及笄禮,為的就是讓亡妻在天之靈寬慰。
情深意切。
十年生死兩茫茫,當(dāng)真是,不思量,自難忘。
這算是——
見婆婆了?
南歌忽然就有些說不上來的小緊張,下意識捏了捏徐鳳年的手,他目光直視,嘴唇微動輕聲道:
“莫怕,我娘特別溫柔,你這么好,她一定也會喜歡你?!?/p>
話音剛落,北風(fēng)忽然帶起墓前松枝上一捧雪,溫柔而繾綣地拂過兩人的面龐,冰雪的清透之意好像是冥冥之中有人輕輕摸了摸二人的臉旁。
徐驍視線隨著那道風(fēng)雪落在兩個小輩牽著的手上,眼里不自覺就帶上了幾分追憶,輕嘆一口氣:
“褥子及冠,便已成人,今日我?guī)г蹆鹤痈鷥合币坏纴砜茨?,想來你也能感到欣慰了?!?/p>
風(fēng)雪依舊溫柔。
……
……
“跪——”
高臺之上,青香渺渺,禮官高聲祝詞,讓觀禮人驚訝的是,未來世子妃的及笄禮居然與世子的加冠禮同時進(jìn)行,主賓居然是徐渭熊,足見北涼王府上下對那少女的重視。
“你說徐驍對他兒媳婦也是真夠好的,我還沒見過誰家及冠禮跟及笄禮并行的。”
楚狂奴站在觀禮人群里悄聲道,一邊的老黃望著高臺上的兩個孩子忍不住咧著嘴笑:
“都是好孩子,以后要相互扶持過日子的,這才好哇——”
高臺左側(cè),是捧著冠冕吉服的青鳥,徐驍替徐鳳年加冠。
“以歲之正,以月之令,兄弟俱在,受天之敬——”
高臺右側(cè),是捧著珠釵深衣的紅薯,徐渭熊親手替南歌易簪:
“令月吉日,始加元服。棄爾幼志,順爾成德。壽考綿鴻,以介景?!?/p>
一左一右,卻不覺得半分違和跟可笑,只有肅穆與徐驍?shù)亩硕藧圩又椤?/p>
及笄禮與加冠禮同時進(jìn)行,這要是放在尋常世家,一定會被天下人恥笑不懂禮數(shù),但沒有人敢小瞧今日這兩場禮的重量。
“取冠,易服——”
“出笄,易簪——”
三冠三簪,改服盥洗,這便意味著受禮人已經(jīng)成年,男子入世治人,晉爵受宗廟祭祀,女子可婚嫁,養(yǎng)育兒女承撫育后代之責(zé)。
但這是北涼。
這是女兒也可上陣殺敵,民風(fēng)彪悍的北涼。
女子的及笄禮便又有著不同的意味了。
南歌明白,她已經(jīng)承接了未來北涼王妃之責(zé),要承擔(dān)起與徐鳳年共同接手北涼,庇護(hù)天下百姓的擔(dān)子。
北涼不需要嬌弱的世子妃,他們需要的是像王妃吳素一樣,能夠披甲上陣,與未來北涼王共生死的世子妃。
最后一只釵子,徐渭熊遲遲沒有替她簪上,而是垂著手退后,讓出一片空間。
南歌慢慢抬頭,驚訝地看到竟然是徐驍替她簪這最后一簪,而他手里的也不是什么華貴簪釵,只是一只普通玉簪。
“原本這第三簪,該由鳳年他娘替你簪上的,她一直盼著能瞧見鳳年娶妻,如今你在她面前行及笄禮,也算是一種寬慰。”
徐驍顯然動作有些笨拙,還是徐渭熊把著手教他,他才勉強(qiáng)替南歌簪上簪子,面上閃過一絲欣慰道:
“少年夫妻老來伴,你跟鳳年相識于微末,深情厚誼自是旁人不能比擬的,今日我暫代吾妻之責(zé),替你易釵,惟愿你二人相互扶持,彼此恭愛,直至終老?!?/p>
說著徐驍頓了頓,就看這位傳言里狂暴殘虐的北涼王忽然沖南歌擠了擠眼睛小聲道:
“日后他若是負(fù)你,老子第一個打斷他的腿?!?/p>
一邊的徐鳳年滿面黑線,伸出手去牽南歌的手,沖著墓臺嘀咕一句:
“娘,您管管我爹——我這媳婦兒還娶進(jìn)家門呢就開始偏心了——”
“呼——呼——”
風(fēng)似乎在回應(yīng)。
……
……
北風(fēng)吹拂,雪花漫天,本應(yīng)是陰冷異常,但卻隱隱有種溫馨籠罩在此處。
南歌的頭上落下淡淡一層積雪,她伸手要去拍掉,卻被徐鳳年捉住了手。
穿著吉服的青年此刻已經(jīng)成為真正意義上的“成人”,仿佛一瞬間成熟許多,他面上的青澀跟玩世不恭也都消失的無影無蹤,俊美的臉上是淡淡的喜悅。
“別動?!?/p>
他輕聲道,墨色的眼眸里流出幾分溫情,伸手替她正了正頭上的發(fā)簪:“你看,與君共淋雪,也算同白頭,這是吉兆?!?/p>
南歌的動作停了下來,也替他理了理衣裳前襟,忽然笑了起來道:
“愿與君共白頭,但愿君不負(fù)我相思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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