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托那只貪生怕死的畫皮鬼的福，沈宅好些日子都不用采買肉類，有些吃不完的更是分給鄰居，雖說豬肉價賤，可沒人會嫌棄白得的肉，拿回去煮了也能給家里小童解饞。

　　那小畫皮見南歌收了那些野豬肉跟野豬皮，第二天又歡天喜地地送來了一頭剝好皮的野山羊，這可驚動了左鄰右舍。

　　“啊喲沈娘子啊，這到底是從前富貴過的人家，這樣一頭好羊竟白白的送來了過來?！?/p>

　　有大娘伸著脖子去瞧，瞧著有些眼饞，宋人喜食羊，小小的錢塘也有專門的肉市，每日宰羊不下數(shù)十口，臨近年關(guān)，各大酒樓里頭也掛出了“羊肉酒”“羊肉鍋子”的招牌，好羊難得。

　　“這沈家就沈小娘子跟佘哥兒兩個正經(jīng)主子，這么大一頭羊想來是不便宜的，也不知道是從哪里買來——”

　　有相熟的嬸子高聲對南歌道：“沈娘子啊，你可舍個羊頭與我，我家那口子今日打了一條尾巴泛紅的紅鯉魚，我與你換可好？”

　　南歌笑著解釋道：“嬸子不知，這小羊瞧著多，實際分一分也就不剩什么了，若是嬸子不嫌棄，羊頭盡可拿去，莫說什么換不換的。”

　　那嬸子連忙道：“怎么好白拿你的東西，前幾日你送的山豬肉的肉香還沒咽干凈，今日怎么能又白拿一個羊頭？我這便回去叫我男人送魚來，且等著便是?！?/p>

　　這嬸子這么一說，其他人也不好白拿，眼下羊肉價貴，五百文一斤都切不到新鮮羊肉，他們也不好意思張口，看了一會兒熱鬧便散了。

　　孫三娘好不容易擠過來，偷偷拉一拉南歌的衣角：“這怎么天天有剝了皮的死物在你家門口？莫不是得罪了什么……精怪？”

　　她似乎把那兩個字在舌尖滾了滾才吐出來，十分小心翼翼的模樣，南歌忍不住嘆口氣：

　　“精怪是有，卻不是什么仇家，錢塘來了個小鬼，這是送禮求我庇護(hù)呢?！?/p>

　　孫三娘聽得嘖嘖稱奇：“原來這小鬼也知道要打點關(guān)系么？那這么說這些肉都是人家白送你的？”

　　南歌也沒告訴她那是一只有些逗逼節(jié)操為零的畫皮鬼，畢竟世人奇怪，狐仙花精一類就算站在他們面前也不過害怕幾分，但一聽是“鬼”，便天然有幾分驚懼。

　　趙盼兒剛出門，瞧見南歌跟孫三娘站在那里說話便笑起來：

　　“好俊的一頭羊，你這是捅了山里野物的窩不成？還是當(dāng)真有什么心善的精怪上門報恩，送你這么多金貴的肉食？”

　　南歌點頭道：“猜對了一半——臨近年關(guān)，茶舍不是關(guān)了么？如何又要這樣早出門去？”

　　“你不知道，引章的那個胭脂鋪子如今正紅火，盼兒要過去幫幫忙，更何況臨近年關(guān)，她的歐陽情郎一個人孤零零住在巷尾，她怎么能放心?！?/p>

　　孫三娘笑著打趣趙盼兒，得了對方一個嗔怪：“三娘，你胡說什么呢你，再說了，歐陽眼下住的地方實在是太過冷清，我擔(dān)心他，想著叫他搬過來與我同住。我都想好了，到時候就說他是租住在我家里頭的租戶，如此一來旁人也說不出什么閑話來。”

　　搬過來同?。?/p>

　　南歌面上不顯笑著道：“盼兒姐，這是歐陽姐夫自己說的么？”

　　趙盼兒搖頭：“歐陽不想我替他擔(dān)心，只是他那里實在是冷清，前幾日我去看，冬日里連個燒爐子的人都沒有，又怎么能專心讀書？我想著既然我們都定了親，也不懼什么，他搬過來我也好照顧他?！?/p>

　　南歌心中警鈴大作，歐陽旭身邊還有個老奴德叔隨身，怎么可能沒人伺候？趙盼兒若是現(xiàn)在跟歐陽旭同居，只怕日后會陷的更深。

　　孫三娘不懂什么讀書，只是對讀書人分外有好感，聽到這連忙點頭：“是呢，歐陽日后是要考狀元的，這可不能凍壞了身子，搬過來也好?！?/p>

　　“哎，盼兒姐姐，你都說了歐陽姐夫是讀書人，咱們這里這么吵鬧，若是歐陽姐夫搬過來，哪里還能靜下心來讀書？況且你們二人雖然寫了婚書，可旁人不知道，若是他冒然住進(jìn)來，只怕會有人說嘴才是?！?/p>

　　南歌搖頭道：“我想你定然還沒跟歐陽姐夫說這件事，你提了不是叫他為難么？”

　　趙盼兒輕輕眨了眨眼，恍然道：“我卻沒想到這一層，眼下引章的胭脂鋪生意也好起來了，只怕日后會越來越忙，他說怕我累著想過來搭一把手——可若是叫他搬過來，只怕會吵到他讀書，我當(dāng)真是忙糊涂了?！?/p>

　　“是呀，更何況歐陽姐夫這么體貼姐姐，為了姐姐的名聲他也一定不會答應(yīng)的，盼兒姐為了歐陽姐夫的前途著想隱瞞婚約，他自然也要替你打算啊。”

　　南歌笑瞇瞇道：“不是說歐陽姐夫身邊還有個老奴么？爐子都燒不起來，想來是年老力弱了，早日遣返回鄉(xiāng)下去，換個機靈些的書童也好?！?/p>

　　趙盼兒輕輕拍了一下額頭：“說得有道理，我啊，當(dāng)真是叫這幾日忙得沖昏了頭，竟然忘了這一茬，差一點就叫歐陽為難了?！?/p>

　　“是呀，有道是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歐陽姐夫才華橫溢，怎么忍不下這些冷清跟孤苦呢？”

　　南歌更是慢悠悠地添了一把火：“正好得了新羊肉，盼兒姐割一塊去給歐陽姐夫煮湯，小心別叫姐夫上火了?！?/p>

　　……

　　……

　　趙盼兒提著羊肉去了歐陽旭落腳的住處，那里環(huán)境自然是比不上趙家，歐陽旭主仆二人要擠在一間屋子里睡覺，夏日蚊蟲叮咬，冬日刮風(fēng)露雨，所以當(dāng)趙盼兒笑著提起搬家的事后，背對著她的歐陽旭眼神忽然一亮。

　　“這——恐怕對你的名聲不好，況且此處雖然冷清，但是好在清凈能讀進(jìn)去書……盼兒，我也想日日都見到你，想著你為我吃得那些苦，我就覺得對不住你?！?/p>

　　歐陽旭以退為進(jìn)，深情款款地望著趙盼兒，卻不想趙盼兒羞澀一笑：

　　“這有什么，好在南歌她提醒我，不然我差點就叫你為難了，她還說些什么咬文嚼字的大道理，怪有趣的?！?/p>

　　為難？

　　讓他從這冬涼夏暖的破屋子搬走為難？

　　歐陽旭咬緊牙，為了叫趙盼兒提出來他搬過去住這件事，他硬生生凍了自己好幾日，卻不想竟只換這樣一個結(jié)果？

　　那沈南歌到底給趙盼兒灌了什么迷魂湯？

　　歐陽旭臉色有些泛青，可沉浸在幸福里的趙盼兒絲毫不覺：

　　“南歌說的也對，你若是搬過去，那里那樣吵鬧，只怕會打擾你讀書，若是德叔照顧不好你，那便尋一個機靈些的書童，也好叫德叔早早返鄉(xiāng)享福才是?！?/p>

　　德叔是歐陽旭的心腹，很多沒法見光的事都是德叔去辦，怎么能打發(fā)走？

　　歐陽旭心中的憋屈在看到那一條羊肉的時候到達(dá)了頂峰，趙盼兒笑著給他瞧：

　　“南歌體貼，說是山羊皮厚，有些膻味，要多放些當(dāng)歸才不會上火，待湯熬好了你多喝些。”

　　上火？皮厚？這是正大光明地借著送肉的當(dāng)口罵他。

　　歐陽旭百分百肯定，那個沈南歌絕對不是什么省油的燈。

　　可他只能壓下心口憋屈，笑著應(yīng)了，拿書的指節(jié)被捏得發(fā)白，書后的雙眼格外陰沉。

　　總有一日，他爬到足夠高的地方，一定要這些看不起他的人付出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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