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樂宮闕：竇漪房自敘

清河郡的寒風(fēng)裹挾著沙塵撲來，我赤著腳在荒地里挖野菜，凍僵的手指被蒺藜扎出血珠。那年兄長為換口糧賣身為奴，幼弟餓得說不出話，母親臨終前將半塊硬餅塞進(jìn)我掌心："去尋條活路。"誰能想到，這雙沾滿泥土的手，日后竟會撫摸漢宮的金冊玉牒。

漢宮選美那日，掖庭令的皮鞭抽在青石板上噼啪作響。掌事女官捏著我的下巴左右打量："眉眼倒清秀，送去代國吧。"馬車駛出長安時，我隔著蒙塵的車簾回望，未央宮的飛檐刺破鉛云，像把寒光凜凜的劍。同車的姑娘們哭作一團(tuán)，只有我死死咬住嘴唇——比起餓死在故鄉(xiāng)，這或許已是條生路。

初見代王劉恒，他正在廊下誦讀《道德經(jīng)》。月白長衫，腰間只系著根素色絳帶，全然不似傳聞中威嚴(yán)的藩王。"抬起頭來。"他的聲音像春日的汾河，帶著暖意。我仰臉時，發(fā)間的木簪突然斷裂，碎木屑落在他攤開的竹簡上。他卻笑了，撿起簪子說："改日讓人打支金的還你。"那一刻，望著他眼底的柔光，我忽然覺得這陌生的代王宮，或許能成為新的家。

呂氏當(dāng)政的日子，代王宮的戒備森嚴(yán)得可怕。我抱著年幼的劉啟，聽著深夜里的馬蹄聲從宮墻外疾馳而過。劉恒握著我的手，指尖有常年握劍留下的薄繭："漪房，無論發(fā)生何事，都要護(hù)好我們的孩子。"當(dāng)誅滅諸呂的消息傳來，他被群臣簇?fù)碇巧匣饰坏乃查g，我望著他冕旒下堅毅的眉眼，終于明白，當(dāng)年那個為我拾簪的少年，早已成長為執(zhí)掌天下的帝王。

冊立皇后那日，椒房殿的椒香混著金箔的氣息撲面而來。我跪在冰涼的玉階上，聽著尚書令宣讀冊文，恍惚又回到清河郡的破茅屋。宮人捧來皇后璽綬時，印紐上精雕的螭龍硌得掌心生疼。女兒嫖兒蹦蹦跳跳地?fù)溥M(jìn)我懷里，發(fā)間的步搖掃過我的臉頰："母親如今是天下最尊貴的人啦！"我摟著她柔軟的身子，望向殿外飄飛的柳絮——這后宮的尊榮，從來都是踩著刀尖走出來的。

看著嫖兒從牙牙學(xué)語的孩童長成明艷動人的長公主，她眼中漸漸有了與我相似的鋒芒。當(dāng)她抱著年幼的阿嬌跪在我面前，求我促成與太子的婚事時，我撫摸著外孫女粉雕玉琢的小臉，想起當(dāng)年自己初入宮時的戰(zhàn)戰(zhàn)兢兢。"徹兒聰慧過人，"我望著劉徹在御花園騎馬的身影，"但皇家的姻緣，從來不是小兒女情長。"

啟兒病重時，我守在他的寢殿外，聽著太醫(yī)令沉重的嘆息。劉啟攥著我的手，氣若游絲："母親，兒臣把江山交給徹兒，您要幫他......"我望著他鬢角的白發(fā)，想起他幼時在我懷中牙牙學(xué)語的模樣，淚水滴落在他繡著龍紋的衣袖上。長樂宮的更漏聲格外清晰，恍若清河郡的夜雨，一下下敲在心頭。

徹兒推行新政那日，他跪在我榻前，年輕的面容帶著銳意："祖母，大漢需要新氣象。"我摸著他冠冕上的珠串，想起初見劉恒時他讀書的模樣。窗外的梧桐葉沙沙作響，終是嘆了口氣："去吧，但莫要忘了，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暮色漫進(jìn)長樂宮，恍惚間又看見女兒嫖兒纏著我講故事的模樣，而如今她已成為左右朝堂的長公主，我們母女都在這漢宮深處，用各自的方式，書寫著命運(yùn)的傳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