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烈長歌：陰麗華自敘

更始元年的暮春，新野老宅的牡丹開得正艷。我蹲在花畦邊拔除雜草，忽聽得院外傳來急促的馬蹄聲。抬頭望去，只見姐夫鄧晨領(lǐng)著一位身著青布短打的青年穿過月洞門，那人劍眉星目，身姿挺拔，目光撞上我沾著泥土的手，竟微微紅了臉。后來才知道，劉秀望著我彎腰澆花的背影，在歸家途中對姐夫輕嘆："仕宦當(dāng)作執(zhí)金吾，娶妻當(dāng)?shù)藐廂惾A。"那時的我尚不知，這句年少時的憧憬，竟會成為改變我一生的讖語。

成婚那日，簡陋的喜堂里燭火搖曳。劉秀握著我的手，掌心布滿征戰(zhàn)留下的繭子："委屈你了，連件像樣的嫁衣都沒有。"我搖搖頭，將斟滿的米酒一飲而盡。三個月后他奉命北上，臨別時塞給我一塊貼身玉佩："等我回來。"馬車揚(yáng)塵而去，我攥著玉佩站在城門口，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官道盡頭，淚水不自覺地滾落。

再次相見已是建武元年，洛陽南宮的朱紅宮墻下，劉秀身旁多了位懷抱幼子的女子。郭圣通身著華服，眼神卻透著戒備與不安。我望著她懷中啼哭的孩子，忽然想起兄長曾說過，為了拉攏真定王劉揚(yáng)的十萬大軍，劉秀不得不娶其外甥女為妻。"這是圣通，真定郭氏。"劉秀的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疲憊。我上前福身，輕聲道："姐姐一路辛苦了。"她微微一愣，眼中的防備褪去幾分。

那晚，劉秀在椒房殿向我解釋聯(lián)姻的苦衷，我卻按住他欲言又止的唇："我懂。若無真定軍相助，何來今日的天下？"窗外月光如水，我想起在新野時讀過的史書，那些開國帝王的后宮，哪有不摻雜政治算計的？第二日，我主動帶著妝奩去拜訪郭圣通，見她正在教侍女刺繡，便坐下與她切磋針法。"妹妹這手雙面繡當(dāng)真精巧。"她的語氣漸漸柔和，我笑著應(yīng)道："姐姐若是喜歡，我往后日日過來教你。"

建武九年的那場災(zāi)禍來得猝不及防。母親和弟弟陰?被盜賊截殺的消息傳來時，我正與郭圣通在御花園賞花。手中的團(tuán)扇"啪"地掉在地上，眼前一片漆黑。再醒來時，郭圣通紅著眼眶守在床邊："妹妹節(jié)哀，萬事有我。"她親自照料我的飲食起居，還將自己的貼身侍女派來伺候。劉秀追封父親為宣恩哀侯，弟為宣義恭侯，郭圣通陪著我在靈堂守了整整七日，累得直不起腰。

建武十七年，朝堂上廢后的議論甚囂塵上。劉秀將詔書放在我案頭，眼中滿是愧疚："麗華，朕虧欠你太多。"我望著詔書上"懷執(zhí)怨懟，數(shù)違教令"的字句，想起這些年郭圣通因失寵而日漸憔悴的模樣，不禁心頭一痛。"陛下，"我將詔書輕輕推回去，"當(dāng)年若無真定郭氏相助，何來今日的大漢江山？圣通姐姐賢良淑德，只是性子要強(qiáng)些。"劉秀嘆了口氣："可太子劉彊......"

最終，郭圣通被封為中山王太后，移居北宮。離宮那日，我特意前去相送。她拉著我的手，眼中含淚："這些年，多謝妹妹照拂。"我將一盒新制的胭脂塞進(jìn)她手中："姐姐莫要說見外的話，往后若有需要，盡管派人來宮中尋我。"馬車緩緩駛出宮門，我望著她遠(yuǎn)去的背影，想起這些年相處的點點滴滴——后宮的明爭暗斗從未在我們之間發(fā)生，有的只是同病相憐的情誼。

中元二年的春日，劉秀握著我的手漸漸冰涼。他氣若游絲地說："麗華，朕終于能陪你看新野的牡丹了。"我將臉貼在他掌心，淚水打濕了他繡著龍紋的衣袖。劉莊登基后，我時常在長秋宮翻看舊物，那些與郭圣通一起繡的香囊、賞的花，都成了歲月里最珍貴的記憶。世人只道我是"仕宦當(dāng)作執(zhí)金吾，娶妻當(dāng)?shù)藐廂惾A"的女主角，卻不知在這深宮之中，最難得的是一份相知相惜的情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