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闕昭昭
我握著銅鏡的手微微發(fā)顫,鏡中少女眉眼含春,發(fā)間新插的海棠將胭脂色襯得愈發(fā)嬌艷。阿爹說韓家哥哥今日要來,我特意將自己打扮成漢人女子的模樣,可別被他笑作野蠻丫頭。
"三姑娘!"婢女春桃氣喘吁吁跑來,"韓公子的馬車已到府門!"我慌忙起身,卻在門檻處絆了一跤,額角撞上妝奩。正狼狽時,一道溫潤的聲音傳來:"蕭姑娘安好?"
抬頭望去,白衣少年立在月洞門處,腰間玉佩與我鬢邊的銀步搖同時晃出微光。韓德讓伸手要扶,又似想起男女大防,懸在半空的手攥成拳,耳尖泛起紅暈。我強裝鎮(zhèn)定起身,故意揚起下巴:"不過是被門檻絆了,有什么好大驚小怪的。"
他卻認(rèn)真道:"蕭家小姐能將《貞觀政要》倒背如流,自然不會被區(qū)區(qū)門檻難住。"這話讓我心頭一暖,草原上的兒郎總笑女子讀書無用,唯有他記得我讀過的每一句詩文。
可誰能料到,這初見的悸動,竟成了最后的溫柔。乾亨元年春,遼景宗一紙詔書將我召入宮中。我攥著韓德讓送我的玉玨,在宮門前回頭望去,只見他騎在馬上,白發(fā)蒼蒼的阿爹將他死死拽住。春桃說,韓公子追著馬車跑了二十里,直到口吐鮮血才被人抬回去。
我跪在金鑾殿上,望著龍椅上咳個不停的男人。耶律賢伸手將我扶起時,我聞到他身上濃重的藥味。"朕要你做皇后,與朕共治天下。"他掌心滾燙,卻讓我不寒而栗。當(dāng)夜,我摘下鳳冠,對著銅鏡削斷一縷青絲。鏡中女子的眼神,比科爾沁的霜雪更冷。
阿爹遇刺那日,我正在批閱奏章。血書送來時,墨跡未干的"殺父"二字刺得我眼眶生疼。我將玉玨塞進嘴里咬住,生生吞下滿喉腥甜。韓德讓深夜入宮,見我伏案疾書的模樣,突然抓住我的手腕:"燕燕,你該哭的。"
我甩開他的手,將擬好的詔令摔在案上:"北院樞密使蕭思溫遇刺身亡,即日起,命耶律斜軫接任其職。"燭火搖曳間,他眼底映出我決絕的神色,終于明白那個會為海棠花臉紅的少女,早已死在入宮那日。
統(tǒng)和元年的寒風(fēng)卷著雪花撲在臉上,我抱著年幼的隆緒跪在景宗靈前。帳外傳來宗室親王的竊竊私語,我握緊韓德讓送來的兵符,指甲幾乎掐進掌心。當(dāng)耶律休哥和耶律斜軫率領(lǐng)鐵甲軍踏入大帳時,我聽見自己平靜的聲音:"諸王歸第,不得私相燕會。"
乾亨北伐那日,我披上玄色戰(zhàn)甲,在軍帳中最后一次梳妝。銅鏡里的女子眼角已有細紋,卻比初見時更顯威嚴(yán)。韓德讓掀開帳簾,見我正將玉玨系在腰間,目光瞬間灼熱:"燕燕......"
"大將軍。"我轉(zhuǎn)身時,鳳袍上的金線在陽光下泛著冷光,"宋軍已過固安,明日辰時,我們要讓南朝知道,大遼的太后,不是任人欺凌的婦孺。"他望著我許久,終于單膝跪地:"末將領(lǐng)命!"
我站在城頭,看著耶律休哥的騎兵如黑色潮水般漫過固安城墻。箭雨破空聲中,我忽然想起科爾沁草原上的風(fēng),想起那個為我追著馬車狂奔的少年。玉玨貼著心口發(fā)燙,恍惚間竟分不清,這滾燙的究竟是年少時的情,還是半生權(quán)謀里未冷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