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本是漫不經(jīng)心的一瞥，卻不覺將手中酒壇握得更緊，目光亦始終生生定格在那襲無瑕白衣上。

　　西淺釀雖已解決掉一壇半，好在常常酗酒，眼前景象依舊清晰。

　　是再熟悉不過的滿面冰霜，入鬢劍眉，緊抿薄唇，手中攥著一把水紋雕蓮白玉劍，原已足夠孤傲的氣質(zhì)于月光下愈顯清冷。只是今日……眼神中更多三分怒火。

　　也是，眼見著我來去瀟灑，所做荒唐，安能不怒？

　　我唇角微勾，原來一路上跟著我的，是這位寒大公子呀。

　　可惜，我不怕他。于是悠悠然雙飲盡那半壇酒，漫不經(jīng)心將酒壇甩下墻，乍聞其破碎脆響，方悠悠啟齒道：

　　“寒大公子，久違?！?/p>

　　同時，向他甩出妖媚笑顏，轉(zhuǎn)身欲離。

　　哪想我正氣沉丹田將要躍起之時，又一道凜冽寒光緊逼脖頸。此情此景，似乎再妄動，我便可以葬身在這劍下。

　　頭一次有人會在我面前擺出這般陣仗，莫名心中有些慌亂。不禁蹙眉，倏爾阿諛奉承賠笑道：

　　“寒大公子稍安勿躁啊，記得寒氏家規(guī)中有云‘不可莽撞處事’呢。況且，我這劍都沒法拔，此一戰(zhàn)定于我不公；另外，你這仗勢……是否不妥？”

　　眼見對方依舊不動聲色，我撇撇嘴，靈光一閃，挑眉質(zhì)疑道：

　　“話說，你為何如此確信這壇子里一定是酒呀，難不成酒壇必當(dāng)裝酒而不得裝水么？”

　　“何況，我這模樣可不是醉酒之色呀。難不成就因我?guī)Я司茐阏J(rèn)定我飲酒啦？再者，我即是喝了，也不在煙柳陌?！?/p>

　　寒逸并不聽我狡辯，伸手便奪。我見此舉不善，迅速將那只拎著酒壇的手向距其更遠(yuǎn)的一邊高高舉起，狡黠笑道：

　　“寒大公子冰雪聰明，這道理都不懂么？所謂‘人不可貌相’，酒壇亦如是?！?/p>

　　少年冷眸中漸漸顯出一種嫌惡，面色愈發(fā)僵硬，可見他已真真被激怒。

　　我覺著情況不對，眨眨眼，佯作妥協(xié)道：

　　“罷了，給你?！?/p>

　　順便將酒壇向他遞去。

　　見狀，寒逸立刻抓向酒壇，同時劍鋒外斜，為我解了憂患。

　　心滿意足勾唇，未及少年觸碰酒壇，已收了回去。微微側(cè)頸，擦過劍鋒，足尖輕點，飛身向更高閣頂去。

　　寒逸瞬間知曉受騙實情，即刻將劍甩出，迅疾旋轉(zhuǎn)著向我襲來。

　　我不禁略有些心煩，倒還是一連串側(cè)身、彎腰、起躍，輕巧躲過，繼續(xù)拼命向前奔逃。

　　神使鬼差間，我已至最高閣頂。回首但見氣勢洶洶執(zhí)劍而來的寒逸，心生一計，只站于原地，待寒逸以劍直指我，飛身攻來。

　　依舊邪笑，轉(zhuǎn)身，直接躍上那在清冷月光下熠熠生輝的劍身，若蜻蜓點水，空翻，落地，便成功閃到了寒逸后方。

　　并不想多與之糾纏。不再理睬身后全無罷休之意的寒逸，利落躍入閣旁叢林，消失不見。

　　貳

　　回至居處，取下牢牢掛在劍上的酒壇，不由憤懣。

　　這什么人呀，故意欺負(fù)我無法拔劍么？還甩旋劍？若有半分大意，我便成兩半了！

　　坐靠于榻上，強(qiáng)飲盡僅剩的一壇美酒，口中卻覺索然無味。

　　真不巧！良辰美景佳釀，卻少了“人和”，盎然興致全讓那寒逸毀于一旦！

　　把玩著手中的青花瓷酒壇，輕嘆一聲，腦中昏沉，也不管用多大力將那酒壇放下，偏頭，便已睡去。

　　徹夜無夢，睡得安詳。

　　雖說前夜喝了三壇酒，也并不妨礙我的生活作息，醒來恰恰寅時。

　　換上一套嶄新的白色蓮紋齊腰襦裙，隨意盤上青絲，只飾一支銀云簪，便算是整裝畢。

　　今日還不必晨練。當(dāng)下還算是貴客，不了解寒氏諸多規(guī)矩，只需不惹事足矣。

　　可惜昨晚已經(jīng)惹事了。

　　只是此等放縱事也不是首次，也并不放在心上。一如既往悠哉悠哉前往兩位師姐居處會面。

　　見得兩位師姐皆身著薄紗青衣，秀發(fā)盤于腦后，綴著檀木雕花簪，外加兩位姑娘原便清麗，這一身裝束自然樸素卻不失氣韻。

　　用過早膳，欲去林間走動。

　　不覺行至小溪之畔，卻聽得一轉(zhuǎn)悠揚笛音?；蛉敉耢`鶯啼，或若低聲傾訴，或若流水潺潺，變化萬千，足以知曉此人音律之深厚。

　　兩位師姐亦被此迷住心神，久久滯立，眸中微光閃爍。我悄悄趟過小溪，只因欲一探乃是何人吹笛。

　　走入又一片茂密樹林，卻更多翠竹，不時有鳥兒撲翅而飛與松鼠竄出響動。聽得笛音愈發(fā)清晰，我藏身于一株壯木后，微微側(cè)身尋視，遠(yuǎn)遠(yuǎn)透過青翠竹叢望見一抹白衣。

　　此人衣袂飄揚，細(xì)細(xì)看來，并未身著純色白衣，而是袖口處有淡藍(lán)紋飾。如瀑墨發(fā)依舊是以寒氏千篇一律的銀冠束起，微風(fēng)吹拂，倒更顯風(fēng)情。手執(zhí)青色竹笛，如入無人之境，定能吹出聲聲天籟。

　　心中橫生出調(diào)皮念頭，卻無視了腳下的細(xì)脆樹枝。一聲極響亮斷裂之音生澀打斷那人的笛吹，亦恰好換來那人的驀然回首。

　　額上一朵淡藍(lán)色雪漪幽蓮，秀眉入鬢，眸中如若裝滿星辰，薄唇微啟，欲言又止。雖無寒逸那般淡漠絕美，卻另具一番特色。

　　氣氛頗為尷尬。僵持半晌，依舊是我打破沉默。

　　我微微勾唇，向少年拱手致歉道：

　　“實在聽得公子笛聲優(yōu)揚，忍不住來探個究竟，抱歉打攪了。小女離曦，字塵月，此番是來參加寒氏經(jīng)學(xué)會的。這位公子，幸會啊?！?/p>

　　不知少年想到了什么，眸中光芒更甚，半晌方回禮笑道：

　　“鄙人寒逍，字懷安。離小曦，好久不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