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扶著腰蹣跚在去往溯蓮閣山路上,不禁慨嘆:
這輩子招惹個寒逸,苦煞我也!
所謂溯蓮閣,即藏書閣。也不知寒氏先人是做何想法,將藏書閣建在了最偏遠(yuǎn)的北陌,恰恰還盤踞山尖。遠(yuǎn)遠(yuǎn)看來,那仙霧依山盤旋而上,山中青蔥樹木隱約在那如同白色輕紗的霧中;時有鳶鳥破霧而出,則留下個小小窟窿,不過多久,清風(fēng)又漸漸撫平了那霧。
北陌太過空寂,除開鳥鳴啁啾、松鼠竄過樹葉,還有樹葉搖晃颯颯,便是溯蓮閣檐鈴的清脆碰響。
一路上賞這般勝景,疼痛似乎也少了大半。
可想到默家規(guī)、斗寒逸等后話,心境不覺有些黯然。
又轉(zhuǎn)念,若有法子逗弄下那小古板,似乎情趣亦尚在。
步至閣前,瀟瀟灑灑踹開閣門,接著便疼得我鬼哭狼嚎。
打量一番閣內(nèi),四周皆是借圓形閣勢而立的黑檀木書架,四張書案于書架前以均勻距離安放;梁下掛著印有雪漪幽蓮的藍(lán)白漸變垂簾,簾尾有淡藍(lán)流蘇;閣央是單獨柱形書架,亦有書案置于臨門處。
因此抬眸,正迎上端坐在溯蓮閣中央書案的寒逸那如劍目光。
不禁咂咂嘴,甩他個翻天白眼,強作悠悠然踱入其左側(cè)方書案,咬著牙坐下。
俯首,見案上竟靜置一青花白瓷瓶,正面以標(biāo)準(zhǔn)篆書寫著:
“凝血蘭?!?/p>
我立刻樂開了花。
這凝血蘭乃是治皮肉之傷最為有效的外敷草藥啊!
擰開瓶蓋,清香撲鼻。
很好,絕對上品!
看向正垂眸執(zhí)筆書寫的寒逸,賊兮兮笑問道:
“寒大公子,這你送的?”
如我所料,寒逸毫不受驚動,不理不睬。
于是便接著佯裝自言自語道:
“嗯……也是,這般冷清孤僻的性子,怎生可能承認(rèn)嘛?!?/p>
“加三遍?!?/p>
倜儻不成,反而又冷冰冰飄來噩耗。
“喂,寒逸,你這人怎么這樣!”
心中不滿,油然而生。
趁著整個溯蓮閣僅有我與寒逸二人,便可以毫不顧忌地抱怨。
于是寒逸不帶微毫感情地瞥我一眼,吐氣如蘭:
“再加三遍。”
行!你很行!
無奈,我暫且放下了撩撥某人的念頭,提筆,開始于宣紙上肆意潑墨揮灑。
哪料寒逸又出其不意為我潑盆冷水:
“字跡不端,重寫?!?/p>
“你哪只眼睛看我字跡不端了?!喏,標(biāo)標(biāo)準(zhǔn)準(zhǔn)的草書!何況你也沒給我規(guī)定字體嘛!”
整通怒氣泄下,只換得寒某人的如舊靜默。
經(jīng)歷這番下馬威,心中升起的報復(fù)之感已不可控。
便十分幼稚地惡狠狠扯來張宣紙,畫個小人兒,補極多箭頭,每個箭頭皆代表一詞,譬如“無恥”,譬如“凌弱”,再譬如“雞蛋里挑骨頭”,然后揉作一團,用盡氣力向?qū)γ嬖频L(fēng)輕的寒逸砸去,此舉必然扯動創(chuàng)傷,隨之倒吸幾口涼氣。
結(jié)果對方看都不看,抓起便丟往肘旁的紙槽。動作行云流水,不乏優(yōu)雅,而萬分氣人。
但好在,并未有什么“加三遍”之辭。
或許又是與兒時般,已然不愿再睬我了。
哼,誰稀罕??!
貳
默寫家規(guī)三遍后,似乎對那位寒大公子憑生些愧怍。
畢竟……人家只是奉命執(zhí)法呀……
但偷偷瞧去,寒逸是似乎從未變過的面無表情,額兩旁垂下的鬢發(fā)偶爾因風(fēng)飄揚,卻擾不了他默默靜閱、練字、抄書。
或許……該向人家道個歉?
這下方靜下心來琢磨,不覺已默第五遍,靈感乍起。及寫完,迫不及待抽出張宣紙,信筆勾勒出一只與毛線團嬉鬧的小貓,并補上致歉言語。好容易大功告成,便將畫作負(fù)于背后,佯作若無其事神色,款款行至寒逸案前,將畫遞去。
見對方不動聲色之態(tài),我略略尷尬地抿抿唇,阿諛道:
“寒大公子,先前言行多有不敬,還望海涵呀?!?/p>
少年一聲不吭。
“這畫可是我專門作的,寒大公子收下可好?”
面前人依舊不理不睬。
“寒逸,你賞個臉唄……此番是我最有誠意的道歉啦?!?/p>
“不見得?!?/p>
功夫不負(fù)有心人,面前這位寒大公子總算開口,卻是這般損人話語。
可為了減少往后禍端,不得不賣力討好。
面上笑意僵了僵,又道:
“行,方才那話沒誠意,抱歉對不起我對先前所作所為萬分愧疚故今日決心金盆洗手認(rèn)真做人,還請寒大公子高抬貴手,原諒我唄?!?/p>
寒逸悠悠停筆,瞥我一眼,轉(zhuǎn)而拿起手旁字帖以觀。
“我說寒大公子,多說點話就那么難嘛,我這畫你還沒看吶!”
心中固然不滿。靈機乍起,隨手抓起寒逸的筆又在畫上添些物什,將畫從字帖上放下,任其滑至寒逸眼前。
哪想對方瞧見,脫口而出:
“無聊?!?/p>
只因我為那只貓加條指向:“離”,為那線團加的乃“寒”。所表含義,但看便知。
我憋著笑,卻還是妥協(xié)道:
“是了,你說無聊就無聊咯?!?/p>
此話一出,反而使得寒逸微微側(cè)頭看我。
如此湊近了觀察,發(fā)覺這位寒大公子睫毛當(dāng)真漂亮,卻掩映了其深邃雙眸中所有情緒。
頗有些莫名其妙:
“看我作甚?”
寒逸收回目光,繼續(xù)垂下眸子研究字帖,沉聲道:
“無事?!?/p>
嘆口氣,磨磨蹭蹭回至原書案,開始第六遍家規(guī)默寫。
叁
最后雖是龍飛鳳舞的草書字跡,寒逸倒也準(zhǔn)許我交了差。
可這頓罰始終耗費了七日時長。
離筱離臨見我安然歸來,歡躍著說要帶我去臨安城灑灑脫脫玩一場。
對此我不禁有些疑惑:
“寒風(fēng)影那老頭不管?”
“莫要擔(dān)心,這可是寒宗主準(zhǔn)許的!”
離臨拍拍我肩頭,安慰道。
見我仍忐忑,離筱嫣然解釋道。
“倒還是寒宗主近人意,念著我們聽學(xué)勞累,便應(yīng)允我們可快活地耍兩日。這兩日間,還不受寒氏家規(guī)束縛呢?!?/p>
聞言大喜,咧嘴笑道:
“如此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