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深不知處
君卿在一陣慌亂中醒來。
“她醒了,快!醫(yī)官!”身邊的人慌亂著叫人。
很明顯,她有些迷茫,之前好像去夜獵,然后自己被人發(fā)現(xiàn)鮫人的身份,再后來要被帶走殺掉……怎么出來的呢?
藍曦臣!
君卿突然坐起來,卻因為渾身傷痛疼到倒吸涼氣。眼睛到處掃視這,尋找他的下落。
“君姑娘莫慌,云深不知處很安全。”旁邊的女修安慰道。
已經(jīng)恢復成人類樣子的君卿現(xiàn)在并不可怕,藍家的人也沒有那么不辨是非。
“澤蕪君呢?”其他人皆是一愣,支支吾吾難以回答。“他……被關(guān)了禁閉……”
眾人皆是沉默。藍曦臣沒有錯,她也沒有錯,但是這次沖突總需要一個人站出來承擔結(jié)果。何與君不懂這些,只知道因為她,藍曦臣關(guān)了禁閉,藍家現(xiàn)在處于風口浪尖上。
“我能去看他嗎?”君卿問道。在場的沒有人能夠回答她,這禁閉令是藍啟仁親自下的,這群晚輩自然也不敢放人進去。她們不瞎,看得出來這兩個人之間有點感覺。但是這件事情上,藍家已經(jīng)處在不利地位,若是藍曦臣執(zhí)意護著何與君,便沒有辦法向?qū)幖乙约靶尴筛骷医淮?/p>
見眾人沒有回答,她只得又爬起身,欲要下床。
“君姑娘請繼續(xù)養(yǎng)傷,我們先走了?!庇幸晃豢雌饋砗芾铣傻呐抻昧Ψ銎鹚?,帶著眾人告退。
君卿只得坐在床上,發(fā)絲凌亂,抱著被子想著什么……
十天后,藍家會客殿
藍啟仁坐在主位上,看著位次旁邊的家主,捋著胡子,發(fā)言道,“寧宗主,據(jù)我了解君姑娘目前不到二十,寧家遭害發(fā)生在六十年前。這兩者能有何關(guān)聯(lián)?”
“藍先生,鮫人一向狡猾邪惡,而且據(jù)我們寧家了解,它們還可能用歌聲迷惑人,控制人的行為。實在危險,這等妖孽留在人世,定要危害世間?!睂幾谥髁x憤填膺地說著,“況且六十年前我們族人皆命喪于鮫人之手,這等仇恨在下定銘記于心?!?/p>
“君前輩從未做過那些事情,什么蠱惑人心之事她做不出來……”藍家的小輩們站出來反駁。
藍啟仁眉頭一皺,只見小輩們開始嗯嗯嗯嗯嗯,始終張不開嘴。
“那是它還沒有變,只有年齡到了二十才能開始變成鮫人。”見藍啟仁不回復,寧濤又繼續(xù)說,“在下現(xiàn)在要把這只鮫人帶回去祭祀寧家先祖,于家族是報了血海深仇,于世間是為天下除害。還請藍家將其交出來?!?/p>
“是啊是啊”旁邊的一位家主也附和,“這么危險的妖孽留在世間就是危險,藍家留著這等……豈是有什么想法嗎?”
“這么說也是,澤蕪君與她走得那么近,不是妖孽要利用澤蕪君,就是他想利用……”
“夠了!藍家的人還沒你們想的那么不堪!”藍啟仁突然站起身,“這件事請諸位等待幾天,待我們商討結(jié)果再議!”
屏風后面,君卿聽完一瘸一拐離開會客殿,她沒想到自己會引起這么多的麻煩,還要把他的名聲搞壞了。
果然鮫人就是生來罪惡……
路上看見藍忘記迎面走來,看見他的眼下有些發(fā)黑,手里還抱著若干卷宗,看來是為了這些事情徹夜操勞。君卿停下行禮。
“不用行禮,你好生回去休息?!彼o靜地看著眼前這個女孩,“接下來的事情你不必插手,剛才聽到的……也不必在意。”
“……嗯”君卿繼續(xù)向房間艱難走去。她很對藍家的十分愧疚,這個感覺只有在藍家多待一天,就越愈發(fā)強烈。
半夜里,君卿依舊無法入睡。藍家甚是安靜,此時已是入睡的時辰,外面只有月光映下的銀光,她看著今天的月亮,溫柔平和,不似太陽刺眼熾熱,像極了那個人。她笑著,回憶著之前的點點事情,原先他那么笨摘菜都不會,現(xiàn)在被她教得什么都會了,不過原本就是他天資聰穎。如果他沒遇見她,也許不會導致現(xiàn)在這個樣子吧。想著想著,淚水開始流淌。
光線此時卻暗淡下來,她抬頭望去,只見一片云擋住了那月。月光越來越暗,君卿只希望那云趕快走,別擋著她看月亮。
走……對啊,她可以走,像那朵云一樣,離開那個月亮,離開云深不知處,去找連子,回到師父那里去,這樣他們藍家也不會因為我再煩下去。
君卿擦干眼淚,下定決心,轉(zhuǎn)過身去尋找佩劍和出行玉令,其他人必然不會想到受傷的她會離開,她的物品和大門依舊跟往常一樣沒有什么管制。而且此時是半夜宵禁,所以玉令也只能翻墻用。
她隱著聲息跑到靈力最弱的圍墻,雖說腿受了傷,身體其他部分還是很靈活。于是捏決御氣,將靈力注入腿上,用力一蹬,立刻躍起,只見與墻邊越來越接近,但此時腿部的傷痛達到了頂峰。君卿怕自己掉下去,只得忍痛開始御劍,不過她已經(jīng)站不住了,最后用手扶住了劍柄,帶她飛過圍墻。
眼見飛過了墻,她緩了口氣,但是靈力此時卻支撐不住了,只能向下跌了下去。
還好藍家外圍是草地,不然她的腿肯定就沒法要了。君卿掉落在地上,揉著大腿,看著藍家的圍墻,深思一會,站起身,向圍墻拜起來。
一拜藍家收留之恩。
二拜藍家不殺救治之恩。
三拜藍家……嗯……不知道了,就當湊個好聽的數(shù)吧。
君卿轉(zhuǎn)過身,找了根木棍撐住自己緩緩地向自己的家走去。那里有她的連子,連子看到她這樣肯定心疼。嗯,回去一定要好好跟他道歉,當初不該不相信他的話的……
沿海小鎮(zhèn)
君卿已經(jīng)走了將近五天,腿上的傷斷斷續(xù)續(xù)發(fā)作,身上的傷口也有些斯斯發(fā)痛。而途中也偶爾有藍家和其他家修士在尋找她。但找到她談何容易,本就是名師之徒,雖說負傷在身,但藏起身十分容易,同時易容加上隱去氣息,就算放狗找估計也于事無補。
她沾沾自喜地往家里走,突然打開門見家里十分混亂,院子內(nèi)的柵欄已經(jīng)破了,房子也基本就剩個墻了,之前曬干的草藥遍地散落……
連子呢?他在哪里?她腦子一沉,只感覺旁邊有一陣急風吹過,來不及反應,就被人一掌推到墻上,動彈不得。
“呦,這不是那天的鮫人嘛?”君卿眼睛已經(jīng)被額頭流下的血擋住了視線,聽聲音應該是夜獵時和藍曦臣相親的寧淑?!肮?,父親你說得沒錯,她果然會來到這里,不枉查了那么久?!?/p>
“葉……葉連子呢?”君卿口中不斷流出鮮血,“他在哪?”
寧淑一把扯住她的頭發(fā),“你還有心思管別人,管管你自己吧?!?/p>
“阿卿!快走!不要管我!”她聽見葉連子的聲音。
“你們抓我,無非是想要我的鮫珠,來增修為……他不是鮫人,放了他?!本溆挚瘸隽搜?,“其他家族不知道,但是你們寧家肯定知道……夜獵那日,讓我現(xiàn)行的邪祟也是你們弄得……”
“猜的不錯”寧濤抓住她的臉像打量商品一樣打量她,“誰叫你們鮫人用處那么大呢?幸虧你沒讓更多的人知道你們的用處,不然肯定有許多跟我競爭的”
“葉連子……”她已經(jīng)沒有任何力氣,渾身痛得要命,“你們放了他……”
“把她帶走!”
君卿像一只待宰的羔羊一樣,被人輕易拖走。她就要死了,她對不起師父的教導,對不起連子,不知道為什么就這樣簡單的死去,她好累,感覺活下去就是煎熬。
這個世間真的讓她無法理解。她愛過世間的美好,萬水千山,如畫;也遇到很好的人,藍家的修士,連子,家里的鄰居;但也讓她絕望到窒息,就因為鮫珠,將那些莫須有的罪名加在她身上……讓她無法鼓起逃走的勇氣。
這就是她當初心心念念的世間?不惜頂撞師父也要下山入世的世間?
啊,既然這樣,那就讓我去死吧。
云深不知處
藍景儀走到祠堂,向門口拜了一拜,進去只見藍曦臣依舊穩(wěn)如鐘地跪在那里。
“澤蕪君,你的飯到了?!彼杆倌贸鍪澈?,拿起上一份基本沒有動過的,轉(zhuǎn)身欲跑。
“景儀”藍曦臣撐開眼睛,抬頭問他,“阿卿怎么樣了?她恢復了嗎?”
“???”藍景儀遲鈍一下,“她……她很好,已經(jīng)基本恢復了……晚輩告退?!?/p>
藍曦臣看著藍景儀逃跑的背影,若有所思著。已經(jīng)一個月的禁閉,叔父不讓他去看她,他自然是著急。反復向送飯的人打聽,剛開始還有些詳細的描述,后來的皆是回復很好。
他隱約覺得事情不對勁,今天不好的預感更加明顯。
夜晚,他來到藍忘機的房中,他弟弟那波瀾不驚的眼神回應著他。
“她人呢?”
“已經(jīng)走了。”
頓時藍曦臣的手捏拳,咬著牙。
“去哪了?她的傷恢復了嗎?”
“她走了十日,不過今日我們在她原本的小屋里發(fā)現(xiàn)了打斗的痕跡,她……應該是被帶走了。”藍忘機看著兄長憤怒的表情,兄長一向柔和,但是這件事情確實已經(jīng)觸碰到了他的底線,他自己也無法容忍。
“那她現(xiàn)在哪?我去找她?!币娝{忘機不回應,繼續(xù)問“她在哪?”
“兄長,你聽說過鮫珠嗎?鮫人成人,淚可化珍珠,身可產(chǎn)鮫珠,鮫珠是鮫人的……丹元,價值連城,功效可漲修為……”
“所以她現(xiàn)在性命攸關(guān),有人想要她的鮫珠。”
“我去帶她回來?!彼{曦臣只留下這一句,便消失在夜空中。
南越寧家,南海城
“報宗主,澤蕪君闖了進來!”寧家修士突然闖進內(nèi)室,打斷了閉眼享樂的寧濤。
“什么?”寧濤突然站了起來,看著藍曦臣一劍掃了眼前包圍的人。
“寧宗主,君卿在你這里嗎?”藍曦臣溫和地看著眼前的人,可手里的劍絲毫體現(xiàn)不了溫和。
寧濤立刻鎮(zhèn)定下來,他以為君卿離開藍家,而藍家不想成為眾矢之的,這件事就必不會再追究下去,君卿也就任由他處理。沒想到藍家家主居然親自追了過來。
“這……君卿的消息在下也不知。不是在等你們藍家的消息嗎?”大不了就不認,他又不能做什么?!皾墒従Ю锾鎏鰪墓锰K趕過來,估計也是累了,不如讓小女陪同吧?!?/p>
說罷,寧淑就漫步走了過來,心想著終于能和這個天下最俊美的男人在一起了。她嬌羞地看著藍曦臣,卻只看見藍曦臣宛如極地之寒的深黑眼眸,渾身一顫,而此時頸間已然橫著長劍。
“給我滾。”藍曦臣沒有看她,劍轉(zhuǎn)向了寧濤“再問一遍,君卿在不在你這?!?/p>
寧濤也倒也不怕了,直接猙獰地喊“不就是為了一個妖孽,她死了又如何?你何必跑到我們這里撒野,你以為我真的怕你嗎?”
“撲哧”劍已經(jīng)刺向了寧濤的腹部,“我最后問一遍,她在哪?”
他剛要刺出下一劍,寧淑此時卻哭著跪下來抓住抱住藍曦臣的大腿,“她還活著,她……她在地牢里,不要……不要殺了我父親……”
藍曦臣收了劍,向地牢方向沖去,寧家的修士欲要阻攔。
“呵,不想死就讓開,以為你們爛泥扶不上墻的修為能打的過我?”他譏諷道,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完全失去了理智,之前連夜趕往沿海小鎮(zhèn)時,曾經(jīng)住了幾個月的小屋破爛不堪,地上有明顯的血跡。里里外外找遍了,也沒有那人的蹤跡。他無法表達現(xiàn)在的感覺,無力感,焦灼感,各種感覺混在一起,手里的劍開始顫抖,終于在角落里發(fā)現(xiàn)了那顆很虛弱的金蓮子,
“快……快去寧家找她,他們打傷了我,威脅她……”
他走進地牢,急切地找著君卿的身影,這里陰暗潮濕,血腥的味道充斥著整個牢里。
“滴答……滴答”滴水聲音隱約傳到他的耳中,令他十分焦躁。
終于,在地牢的角落里,發(fā)現(xiàn)了君卿。
只見她雙手被吊起來,渾身是血,原先淡紅色的衣袍已然看不出顏色。身上沒有一處完好的地方,有鞭子抽打的,也有外力打的淤青,有的部位血已經(jīng)干了,而有的還在流淌鮮血。頭發(fā)散落,已經(jīng)分辨不出死活。
“能不能不要這么折磨我了,我好疼,給我個痛快吧,非要留到我二十歲再取鮫珠,你們當初又何必逼我現(xiàn)形?”君卿聽到有腳步聲,直接開了口。
“阿卿是我!”藍曦臣瞬間用劍劈開鎖鏈,將人托住,“你怎么樣?”
君卿聽見聲音,卻已經(jīng)睜不開眼,聲音里絲毫體現(xiàn)不出激動?!芭?,你來救我了啊,抱歉啊,又要把你的衣服弄臟了。”
“我?guī)阕?。”他心痛啊,看著自己心念的人現(xiàn)在如此痛苦,眼睛開始發(fā)澀,“好不好”
“不好,藍渙”這是她第一次叫他的名,“你抱一抱我好不好,那天……在云深不知處是想抱我的對嗎?”
“……好”他小心翼翼將她抱入自己的懷里,讓她感受到自己的溫度。
君卿的的頭搭在他的肩膀上,吮吸著他身上的氣味,他們從未這么近過,藍曦臣只是拍著她的后背,讓她平靜下來。
“你說我如果不是鮫人,可能會留在藍家跟你在一起嗎?”
“……”
“我如果不是鮫人該多好啊?!?/p>
“……”
“我們一起游山玩水,一起夜獵,那該多美好?!?/p>
“……”
“可惜沒有如果?!?/p>
藍曦臣沉默看著懷里的女孩,他沒想過這些,也沒辦法開口,自責的是他,如果不是他,何與君不會落到今天的下場。
君卿突然湊到他的耳邊以一個詭異的聲調(diào)輕聲說,“所以,讓我去死吧?!?/p>
藍曦臣瞪大了眼,剛要質(zhì)問,卻發(fā)現(xiàn)拿劍手被迫動了起來。
“你做了什么!”
“這是鮫人的音波,這是我第一次用,應該對你沒有影響?!本渑c眼前舉劍顫抖的人對視?!皻⒘宋野?,你也解脫了?!?/p>
“為什么啊……”藍曦臣強行抑制自己的手,手上青筋暴起,聲音很絕望。
“活下去有什么意思嗎?這不是我想要的世間。我不愿意面對這些了……死了算是解脫。況且我身上的鮫珠更是千萬人想要得到的,引發(fā)無休止的爭斗我也擔當不起?!?/p>
“動手吧,你阻止不了。”
“把我強行留著世間也是行尸走肉,你還會遇到更適合你的人?!?/p>
“你的名聲也不會變壞……”
最后的最后,君卿笑著迎接了朔月那穿心一劍,她看見藍曦臣淚流滿面,她看見他扔下劍緊緊抱住自己,她看見自己的鮮血噴濺到他的白衣上,只是深感抱歉。
“啊,真好……你的衣服以后再也不會臟了?!?/p>
“要好好活下去,如果不是我,你可能活得更好……”
“終于……再見了”